在文前向所有等这个本子等了这么久的妹子道歉。
由于我个人的问题，这个本子不可能再出了。反反复复的让各位白等了这么久，真的非常对不起。
稿子都写好了，所以我就直接发出来了，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补个前文链接：【叶邱】义理真相
Case 0.
邱非站在厚重的木门前，将怀里的一叠资料调整为单手环抱，腾出一只手端正恭谨地敲了敲门。
“进来。”
门内传来了回应，邱非打开了房门。办公室里的男人正在打电话，同时在尝试边打电话边用一只手把西装外套穿到身上。
邱非连忙把怀里的资料放到沙发上，跑过去替他拿住手机。叶修对他勾唇一笑，对手机另一头的人说道：“好，我知道了，你把地址发过来，我马上就过去。”
说完他把外套扣好，把手机拿回来挂断了电话。
“你要出去吗？”邱非问。
“嗯，刚刚有人发现了命案报了警，我准备直接去现场。”叶修收好手机，转头瞥见邱非放在沙发上的资料，“你是来问案宗的？”
邱非点了点头。
“抱歉，今天可能不行了。”叶修揉了揉邱非头发，突然感慨道，“你也长这么高了啊。”
“我今年17了。”邱非说，“明年我就要参加司法考试。”
“这么快？”叶修挑眉。
“你也是18岁开始担任检察官的。”邱非说，“我已经比你慢很多了。”
叶修笑了：“你不用和我比啊，毕竟我是天才嘛。”
邱非：“……”
虽然说这话也没错，但是从他本人口里说出来就是让人觉得特别无语。
“好了，我得走了。”叶修打开办公室的门，“你想在这里呆着吗？”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邱非问。
叶修犹豫了一下：“要看到尸体哦，怕不怕？”
“迟早的事。”邱非没有丝毫动摇。
“好吧。”叶修点了头，“跟我来。”
邱非立刻快步跟上，脸上依然是波澜不惊的神情，只有眼中闪着些许称得上兴奋的光芒。
叶修开车带着邱非前往案发现场。命案发生在一个居民小区的地下车库里，被害人被发现倒在血泊里，就在他自己的车边上。
整个小区都被警戒带封锁了，每个出入口都有警察在盘查。叶修从车窗给盘查的警察出示了证件，一路开到了车库门口停下了车。
“凶手是从这里进去的吗？”把车门关好，邱非三两步跑到叶修身边。
“不知道，现在还在调查。”叶修道。
守在车库入口的警察走上前来：“叶修检察官，你这么快就过来了？我们现在还在进行现场调查。”
“嗯。”叶修点头道，“我不会干预你们的调查，只是来现场可以掌握更多情况。”
“这位是……”警察把目光放到了邱非身上。
“我的徒弟，邱非。”叶修回答着，把手搭在邱非的肩膀上，“今天带他来现场学习。”
警察对叶修点了下头，转头看向邱非，提醒道：“不许破坏现场，也不许打扰刑警调查。”
“我知道，我有分寸。”邱非硬邦邦地回道。
警察退开给两人放行。通往车库的通道幽深阴凉，与外面太阳高照的氛围截然不同。跟着叶修往地下走的时候，阴恻恻的凉风扫过邱非的脖颈，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
“叶修。”邱非唤了一声身前的男人。
“嗯，怎么了？”叶修回头看他。
“没什么。”邱非别过头。
叶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揉了揉邱非的头发。
“不要总摸我头。”邱非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这不是把你当小孩，是表达对你的亲近。”叶修笑眯眯地说，“毕竟我是你的长辈，要亲近你只能用这个方式了。”
邱非绷得紧紧的肩膀被叶修一句话卸了劲，但又觉得一股气就这么泄了未免太好说话了点，于是补上一句：“刚刚那个警察也把我当孩子。”
“外人要进来，他都得这么叮嘱，不是把你当孩子，是责任感。”叶修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两下，“不想让他们这么对待你，就快点成长，拿着检察官的证件，有足够的现场经验，没人敢对你指手画脚。”
“那——”邱非下意识提高了音量，听到自己在通道里回荡的声音才察觉到自己太过兴奋，连忙收敛了一些继续道，“我接下来可以继续跟你跑现场吗？”
“这个嘛……”叶修故作沉吟，看着邱非努力克制自己而板起的脸，和因为期待而闪亮的眼睛，终于笑道，“看你今天表现怎么样。”
这时两人走到了通道的尽头，可以听到车库里传出的不小的动静。邱非还想说什么，却见叶修面色一凝，迈开长腿快步往车库里走去。
叶修的这个神情邱非很熟悉，每次他在旁听席上注视着叶修的时候，都能看到叶修这样专注的模样。
明明前一秒还在和他谈笑，这一刻叶修却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了。
既然是以这个人为目标，也应当对工作有同样的觉悟才行。
邱非深吸一口气，追着叶修的身影跑进了车库里。
“被害人的身份确定了吗？”
“确定了，是寰宇公司的会计，就住在这个小区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是下了车正要回家，就被凶手在车库里杀害。”
“尸体呢？”
“刚刚搜查完毕，正交付法医解剖。胸口有枪伤，初步推断是正面遭到枪击死亡。”
“监控录像怎么样？”
“已经在车库入口的监控录像中发现可疑人物，正在调查可疑人物的身份。其他录像还在检查。”
“报案人？”
“已经录好口供，他坚持要再到现场来，所以现在就在这里。”
叶修皱起眉：“让外人到现场？”
“呃，其实……”秦贺章支吾了一下，把叶修领到了被害人车的另一面，“他……也不能算外人。”
男人正好听到几人的声音转过头来，与叶修对视的一瞬间，两个人同时脱口而出：
“叶秋？”
“叶修！”
邱非的视线在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之间来回移动，终是没按捺住自己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秋皱起眉，双手抱胸摆出一副警惕的姿势。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叶修回道，“这里是命案现场，凶手还没抓到，你有什么理由站在这里？”
“我是现场第一发现人！”叶秋说。
“现场第一发现人也没有留在现场干扰调查的资格。”叶修道。
“我是律师，我不会干扰现场调查的！”叶秋为自己申辩。
“据我所知，律师这职业就是和我们对着干的。”叶修说，“秦贺章，把他赶出去。”
“我又不是要给凶手辩护的！”叶秋急道，“现在离报案才多久啊，你们连凶手都还没抓到呢，我干嘛跟你们对着干！”
“那你给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你要留在现场？”叶修抬手示意秦贺章等等，对叶秋问道。
“我是被害人的私人法律顾问。”叶秋回答道，“我想跟进他的命案调查情况，有什么问题吗？”
“想跟进也不用在现场……”
“你不也带了个年轻人进来吗！”叶秋指着邱非，干脆利落地打断叶修的话。
“他是我徒弟，来现场学习的。”叶修解释。
“想学习也不用在现场啊！”叶秋说。
“你不要无理取闹。”
“谁无理取闹了！”
“安静点，所有人都听到了，笨蛋弟弟。”
“还不是因为你吗，混账哥哥！”
邱非听着两人若无旁人的对话，全程处于不明状况的状态。
那是叶修的弟弟吗？怪不得长得这么像。他刚刚说……他是律师？
叶修的弟弟怎么会当律师呢？
“算了，随你吧。”叶修最后放弃了和叶秋无意义地争执，对他来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转头问，“秦贺章，现场搜查的证物在哪里？”
“在警车上。”秦贺章回答。
“好，你继续在现场看着，我去看看证物。”叶修吩咐道。
“我也去。”叶秋立刻跟了上来。
叶修：“你……”
“我对被害人可比你们对他熟悉多了。”叶秋说，“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叶修瞥了他一眼，如他所愿地没再说话了。
警车边站着个穿着警服的熟人，看到叶修一行人走过来，她便冲他们敬了个礼。
“你来得真快呀，我才打电话没多久。”苏沐橙对叶修说。
“证物都在这里吗？”叶修问。
“嗯，都用证物袋装好，放在这里了。”苏沐橙拉开车门，证物整齐地摆放在警车的座椅上，“目前的证物只有从被害人身上搜到的东西。钱包里的证件证明了被害人的身份，钥匙中有一把能打开尸体边上的汽车车门，车内没有发现其他线索。”
“这是什么？”叶修拿起一个证物袋。
“录音笔，牌子不错，估计得上千。”叶秋插话。
“谁问这个了。”叶修瞥了他一眼。
“应该是被害人的。”叶秋话锋一转，补充道，“我知道他有随身携带录音笔的习惯。”
“听过里面的内容了吗？”叶修问苏沐橙。
“这只录音笔已经坏了。”苏沐橙回答。
“坏了？”叶秋惊讶道，“怎么会？这个牌子的录音笔质量很好啊，三楼摔下来都不会坏！”
“不知道是在案发前还是案发后损坏的。”叶修把录音笔递给苏沐橙，“交给鉴证人员，让他们研究一下这笔怎么坏的。”
“等等。”叶秋突然伸手拦住苏沐橙，“让我看看那只录音笔。”
苏沐橙用目光询问叶修，见叶修点了头，才将手里的证物交给了叶秋。
叶秋隔着证物袋将录音笔摆弄了一番，道：“按开关完全没有反应。”
“不然怎么叫坏了呢。”苏沐橙摊手，“你有办法修好它？”
“不是，我知道这款录音笔。”叶秋说，“被害人曾和我提到过，这支录音笔只要储存数据的硬件和USB端口线路没有坏，就能把里面的录音导出来。”
“有没有多余的电脑？”叶修问苏沐橙。
“我去拿。”苏沐橙马上往监控室的方向赶去。
“记得拿数据线！”叶修喊道。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垂下头，他看到一条黑色的USB线靠在他手边。
“我身上正好有带。”邱非说。
叶修接过来，对他微笑：“谢了。”
苏沐橙把电脑拿来之后，叶修从口袋里拿出了手套刚想戴上，就被边上的叶秋一把抢走。
“你干嘛？”叶修看着他。
“你这家伙不是和电子产品犯冲吗？你确定你搞得定？”叶秋十分怀疑地打量他。
“那要不你来？”叶修问。
“好啊。”叶秋秒答。
“想得美，拿过来。”叶修把自己的手套夺回来。
“连好了！”在摆弄电脑的苏沐橙突然喊道，“连上电脑真的有反应，叶修你快来看！”
叶修和叶秋：“……”
“真幼稚。”叶修评价。
“你说你自己吗？”叶秋反问。
“他们俩一直这样？”站在电脑边的邱非问苏沐橙。
“是啊，感情很好吧。”苏沐橙笑眯眯地回答。
“嗯，叶修都没跟我这么说话过。”邱非说。
“哈，他要是这么和你说话，那就是在欺负你啦。”苏沐橙说，“你又不会像他弟弟那样跟他呛声。”
邱非想问自己这样是不是挺无趣的，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叶修就已经走过来了。他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
“怎么样？”叶修问道。
“确实有几个文件，我把它们都拷出来了。”苏沐橙说，“这个文件是最新的，录制时间是2个小时40分钟前。”
叶秋抬手看了眼时间：“今天下午我本来和被害人有约。3个小时前我接到被害人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和我确认了地点和时间——地点就是他家。电话里他说过，他刚回到他家的停车场。半个小时后我到了他家，他却没有在家里，电话打得通却没人接。最后我选择到车库里找他，就见到他的尸体。”
“也就是说，这个录音很有可能录下了案发现场时的关键。”叶修说。
“关键证物哦，还不快感谢我。”叶秋说。
“没有你，鉴证人员也查得出来的好吗？”叶修不以为然道，“沐橙，把这段录音放出来听听。”
苏沐橙依言点开了录音文件，一个男人的声音便从笔记本电脑自带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先生，你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我不得不这么做。”
“砰——”
“哐——”
众人：“……”
“没了。”苏沐橙说，“最后这一声应该就是录音笔损坏的原因。被害人被枪击后倒下，放在身上的录音笔正好撞击地面。”
“这里面的对话……听起来就像电影台词。”叶秋扶着额头评价道。
“大概凶手想让这个命案更有戏剧性。”叶修说。
“这一点都不好笑。”叶秋看了叶修一眼。
“中二期？”苏沐橙说，“第二句话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像是少年。”
“不是说监控录像里发现了可疑人物吗？”叶修说。
“对，一个人持枪进入了车库。”苏沐橙回答道，“录像里的人也是一个少年，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
“秦贺章！”叶修高声喊道。
“在！”秦贺章应声赶来，“什么事，叶修检察官？”
“发现了关键证据，立刻将监控录像里的可疑人物当做犯罪嫌疑人进行缉捕。”叶修道。
“关键证物？”秦贺章诧异道，“我们没有找到凶器啊。”
“我们从录音笔里找到了有案发时关键信息的录音。”叶修说，“抓到人以后做声纹比对，这是决定性的证据，凶手跑不掉了。”
“是，我马上去办。”
秦贺章敬了个礼，正要离开，就听到一声高呼：“抓到了抓到了！！小区西门负责盘查的小尚说抓到企图离开小区的可疑人物了！”
“找到凶器了吗？”叶修立刻追问。
“这个没说……”被叶修这么一问，兴奋地汇报的警察顿时有些泄气。
“那就是没找到了，不然肯定会说抓到携带凶器的犯罪嫌疑人。他的身上恐怕没留下什么线索。”叶修道，“让他们把人带去警局，我马上过去。”
“是！”
“沐橙，”叶修回过头，“你把录音笔里的文件打包，发一份到我邮箱里。”
苏沐橙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
叶修点点头，交代完便往车库的入口方向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过身来道：“邱非，走了，舍不得现场吗？”
“不是。”邱非连忙跟上来，“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不好意思，忙起来是会顾不上你。”叶修说。
“啊，没关系，我来学习，又不是来玩的。”邱非回答。
“嗯，好孩子。”叶修笑道。
“我不是孩子了。”邱非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警局吗？”
“当然，不然我就不会叫上你了，我可没工夫先把你送回去。”叶修道，“现在不早了，今天可能会忙到很晚，你什么时候想走就跟我说。”
邱非点了下头。
“不过按你的性格，就算坐在警局里睡着了也不会主动跟我提出想回家吧。”叶修忽然说道。
“我会说的。”邱非说。
“哦，好吧，我相信你。”叶修用一副“我一点都不信”的语气回答。
邱非：“……”
说起来，他的USB数据线……
算了，回头再买一条吧。
抵达警局，秦贺章和苏沐橙都不在身边，叶修只能亲自去一个个相应部门询问情况。
口供还没完成，嫌疑人非常不配合，不管警方怎么威逼利诱，他都完全不打算说话。
苏沐橙已经将录音发了一份到鉴证人员手里，要求他们对录音中第二句话的声音与嫌疑人进行声纹匹配。
解剖记录送到了，与初步推断的结果没有太大差异。被害人被人正面枪击胸口，子弹命中心脏，没有贯穿，立即死亡。死亡推定时间是当天下午4点15分到4点45分。解剖得到的子弹已送往鉴证人员手中，以判断凶器的型号。
叶秋在5点04分发现尸体并报警，5分钟后警方抵达现场进行封锁并开始搜查，5点40分叶修带着邱非到达现场。
车库附近的监控录像全部看完，除了车库入口的监控在4点20分曾拍下嫌疑人持枪徒步进入车库的画面，再无其他相关录像。另外，车库入口的监控录像不明原因地缺失了4点30分到5点的画面。没有看到嫌疑人离开车库和第一发现人进入车库的画面，应该都在这段缺失的录像里。不排除录像缺失有人为的可能，现在正在对小区的保安队进行盘查。
邱非拿着一盒快餐走过来的时候，叶修正在反复查看手头得到的资料。他揉了揉紧皱的眉心，忍不住叹了口气：“叶秋那小子真会惹事。”
“为什么这么说？”邱非问着，将快餐盒递给叶修。
“哦谢了，你吃了吗？”叶修接过来，打开盖子扒拉了几口。
“嗯，吃过了。”邱非说，“你先吃，吃完再说。”
“从目前的证据来看，叶秋是一个模糊点。他进入车库的时间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并且他在案发前还与被害人通过电话。”叶修把嘴里的饭咽下去，继续道，“律师很可能从他这里下手。”
“但案情不是很明显吗？”邱非皱眉道，“是犯罪嫌疑人带枪进入车库的，凶器不是都拍下来了？”
“问题是凶器现在还没有下落。”叶修说，“嫌疑人现在身上的衣服裤子鞋子都和录像里的完全不同，连他的皮肤上也没有检测出硝烟反应。录像里他有戴手套，枪击的时候估计还用什么方法挡住了面部。”
“他才14岁，怎么会有这么周详的杀人计划？”邱非问。
“别太看重年纪啊，你14岁的时候都看过多少案宗了？”叶修挑眉反问道。
“那是……好吧。”邱非放弃了反驳他。
“不过……这计划真的周详吗？”叶修用筷子戳了戳米饭。
“什么意思？”邱非问。
“如果是完美的计划，他又怎么会被我们抓到？”叶修思索着说道，“如果说叶秋的出现是个变数的话……为什么他们在对监控录像动手脚的时候，没有把嫌疑人进入车库的录像一起删掉？”
“会不会是因为这样太明显了？”邱非猜测道。
“那个嫌疑人已经够明显了，他竟然拿着枪往车库里走。别说监控了，他就不怕被其他人看见吗？”叶修摇摇头，往嘴里塞了一块排骨。
“你刚刚不是说14岁也不能小看吗？”邱非说。
“是不能小看，那是因为他背后肯定有人指使。”叶修道，“他的执行力太差了，也不知道他背后的人为什么让他来干这事。哦，不过对我们来说，这是好事。”
“嗯……”邱非捏着下巴，努力思考。
叶修看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说道：“他现在什么也不说，肯定也是有人教的。因为他说什么估计都能露陷，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闭嘴，什么也别说。”
“这么肯定？”邱非问。
“一个14岁的人，哪里弄的枪？他和被害人的关系圈根本没有交集，又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叶修摊手，“不过，在找到证据之前，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断而已。”
“那……现在怎么办？”邱非问。
“现在啊，吃饭。”叶修往嘴里扒饭。
“哦……”邱非有些失落地垂下肩膀。
“你别太担心。”叶修说，“我们手上有决定性证据不是吗？不管律师再怎么模糊状况，有不可动摇的决定性证据，他们就没有办法了。”
“嗯！”邱非顿时被鼓舞了，眼里亮起了闪闪的光。
检察官第三候审室。
距离开庭还有半小时，叶修最后一次检查自己所带的证物，确认无误后将它们一样一样收入自己的证物包中。正收到一半时，候审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谁？”叶修偏过头去问。
“是我，秦贺章。”秦贺章推开门，站在门边皱着眉忧心忡忡地说，“叶修检察官，我刚刚看到邱非在旁听席，但是他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我劝他回去休息，但是他坚持要旁听。我觉得还是和您说一声比较好……”
叶修皱起眉。怪不得今天邱非没有来找他。往常开庭前邱非一定会到候审室来跟叶修说话，快开庭时才会去旁听席。叶修还纳闷今天他怎么没来，原来是生病了，怕叶修发现以后把他赶回家休息。
叶修深知邱非虽然在他面前总是很乖的样子，但其实性子是很固执的。这会儿恐怕除了自己，没人能把他劝回去。
“我去找他。”叶修从候审室的小沙发上站起身，“离开庭没有多久了，你帮我收好证物，然后看着证物等我回来。”
“好的。”秦贺章点点头，走进候审室站到小桌子边上，“叶修检察官放心，我会看着证物的，保证万无一失。”
叶修点点头，离开了候审室。
邱非看起来真的生病了，叶修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昏昏沉沉地坐在旁听席的座位上，连叶修叫他都没有听到。
叶修把他扶到法庭外，一直陪着他直到苏沐橙来把人接走，才匆匆赶回候审室。
秦贺章还在候审室里等他，看到他进来松了一口气：“还好赶上了，马上就要开庭了。”
“嗯。”叶修从他手里接过证物包，“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秦贺章回答。
这时来叫叶修入庭的法警走了进来，叶修拎起包跟着他往法庭走去。
在叶修的身后，秦贺章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森冷的微笑。
车子里的邱非躺在后座上，迷迷糊糊地嘟囔：“老师……”
苏沐橙从后视镜看向他，温声安抚道：“放心，他一定能赢的。”
“嗯……”邱非松开拧紧的眉头，陷入沉睡。
躺在车座上的邱非不会知道，就在这场他错过的庭审上，他的老师将经历一场人生巨变。而他在此之后千方百计地探听，也只能从封锁的消息里听到几句他绝对不肯相信的传言。
正在开车的苏沐橙也不会知道，在她把邱非送回家后，她会接到一通紧急传讯。最后她会被治以“协助作伪证”之罪，和叶修一起被革除职位。
坐在旁听席上的叶秋也不会知道，庭审上当众从录音笔中取出的录音，经过鉴定竟然会得出“是伪造的合成录音”的结论。他将会跳起来大喊“一定是搞错了！这个录音我亲眼看着从现场提出来的，怎么可能是叶修做的伪证！”但他是叶修的亲人，所做的证言没有任何法律效力。
没有人相信他们。
声纹是否匹配已经不重要了，这个录音本身是合成品，它将不具有作为证据的资格。
叶修被停职调查后，案件将会被尘封，而他也将彻底与这个案件隔绝。即使叶修再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再有权力去寻找真相。
直到几年后那一天，他不顾法警阻拦，为邱非闯进法庭的那一天。
他碰到了真相。
番外一 那年的阳光
叶修从法庭里走出时，一个人跟着追出来叫住他：“叶修检察官！叶修检察官！请等一等！”
叶修停下脚步回过身，来人冲到他面前，激动地伸出双手握住叶修的手：“谢谢您啊！真的谢谢您！杀害我儿子的凶手能被绳之以法，多亏有您，多亏有您啊！！”
说着说着他便落下泪，一边连声道谢一边失声痛哭起来。叶修伸手拍着他的背，温声安抚情绪失控的被害人家属：“您客气了，这是我身为检察官应该做的事。犯了罪的人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
“谢谢您，谢谢您！我的儿子大仇得报，终于可以瞑目了啊！”被害人家属擦着眼泪喊道。
叶修听着他的絮叨，一点也没显出不耐烦的样子，面容沉静地一遍一遍安慰他。
就在这时，叶修忽然感觉到身后的衣角被人扯了两下。他回过头，看见一个约莫十岁出头的少年，张着大眼紧紧拽着他的衣角，把他笔挺慰贴的西装扯出了连片的褶皱。
还好今天苏沐橙有空来看他庭审，站在边上笑眯眯地看了半天热闹。见叶修忙不过来了，她才上前把被害人家属牵走，继续叶修刚刚的安慰工作。
叶修转过身，握住少年的手，让他松了自己的衣角，然后蹲下身来问他：“小朋友，你有什么事吗？”
“你是叶修检察官吗？”少年小小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非常严肃认真地问道，“那个，百战百胜的叶修检察官，从来没有放跑一个罪犯的叶修检察官？”
叶修弯了弯眉眼，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是，我就是叶修检察官。”
少年抿紧了唇，紧紧攥住叶修牵着他的那只手：“请你帮帮我好不好？杀死我爸爸的凶手快要逃走了，请你帮帮我，好不好？”
少年的名字是邱非，今年13岁。出现在法院里，是因为这天是审判杀死他父亲的凶手的日子。
叶修问了法警，带着邱非到检察官第二候审室，见到了负责该杀人案的检察官。
检察官对于叶修的到来感到惊讶。听叶修把邱非的话复述一遍后，他丧气地坐在了沙发上。
“我太没用了。”他撑着头，声音无力而沙哑，“我对不起这孩子。凶手绝对就是被告，可我却辩不赢被告的律师。我真是……我真是太没用了！”
“庭审宣判了？”叶修突然问道。
检察官愣了愣，回答道：“不，还没有。裁判长同意给我们时间，再搜查新的证据。”
“审判还没有结束，你说得跟必输一样？”叶修把邱非推到他面前，“看着这个孩子，你难道要放弃吗？！”
检察官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邱非。邱非抿着唇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不是你的错，你是想帮我和我爸爸的。是被告的律师太过分了，竟然为一个罪犯辩护，想尽办法钻各种漏洞！如果没有他，庭审不会是这样的！”
叶修听到这番话倒是露出了一点意外的神情，他问：“你说律师钻漏洞，你听懂他怎么钻的了？”
邱非重重地点头：“避重就轻，抓住细枝末节的疑点不放，做出一堆假设来模糊被告的嫌疑。”
检察官苦笑：“是，律师就是要这么干，今天这位干得尤其好。”
他站起身，对着叶修像是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叶修温声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这样要求似乎有点为难您了。”检察官对着比他年轻许多的叶修，依然用了敬称，“但……我清楚我的能力。我想把凶手绳之以法，但我做不到。叶修检察官，下一次庭审还有三天时间，我请求你，接手这个案子。”
叶修沉默了片刻。
三天时间，向刑警熟悉整个案件，掌握所有证据和疑点，还要继续调查寻找新的证据，推演法庭上与律师的对垒……
“我会帮你的忙的。”检察官说，“叶修检察官，你的能力是现任所有检察官里最优秀的。现在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接手这个案子的人，除了你我想不到其他人了。”
邱非仰着头看他，攥紧拳头一言不发。叶修视线一垂就能看到他，那张稚嫩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眼里却写满了坚毅。
“我知道了。”叶修对检察官说道，“请你协助我。”
“好，我会尽全力的！”检察官说。
叶修当即进入工作状态，和检察官一起前往警局，向参与此案的刑警们了解整个案件。
邱非坚持要和他们一起去。检察官还想劝他，叶修却道：“让他跟着吧，他不会影响我们工作的。对不对，邱非？”
“嗯！”邱非应道，“我不会打扰你们，请让我跟着！”
叶修都这么说了，检察官也不好再说什么。
邱非真的做到全程安安静静，极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何况他们忙起来也顾不上管这个孩子。刑警们加班加点工作，叶修也始终没有离开。
深夜里，手头上的活告一段落，叶修想到警局内院吹吹夜风清醒一下头脑，顺便抽根烟。走到警局大厅时，他看到了坐在不锈钢长椅上打盹的邱非。
这孩子竟然还没有回去？
叶修有些惊讶，走到少年跟前。或许是脚步声把邱非吵醒了，他猛地睁开眼，抬起头就看见了叶修。
叶修还穿着今天出庭时的西装，只是脱了外套解了领带，身上只剩一件白色的衬衫，看起来依然干练英气，一眼便让人放心。
“叶修检察官。”邱非哑着声音跟他打招呼。
“口渴了？”叶修问，“我去给你要杯水。”
“不用不用！”邱非连忙站起身，摆手道，“您去做您要做的事吧，不用管我。”
叶修叹了口气，摸了摸邱非的头：“这一点时间不耽误什么。”
说完他就去值班室要了杯温水，回来塞到少年手里。邱非没再说什么，默默地把水喝了。
“你一个人，不回家吗？”叶修问。
“家里没人。”邱非低声说，“一直是我爸爸带着我，回去……我不想回去。”
叶修没说话。他刚才了解案情的时候就知道，邱非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邱非只剩他父亲一个亲人。
“叶修检察官。”邱非犹豫地抿了抿唇，问道，“能赢吗？”
叶修看着他，并没有因为提问的是个13岁的少年就敷衍了事。他认真地回答道：“按照我现在掌握的情况，我还不能下结论。但是，我向你保证，如果被告是凶手，我一定会赢。”
“嗯！”邱非听到他的承诺，两眼亮起闪闪的光。
三天后，第四法庭。
“现在宣布审判结果，被告——有罪！”
法槌敲下，定下了庭审的最终结果。叶修看着被告被法警带走，又对站在对面律师席上气恼的律师露出一个微笑，收拾东西离开了法庭。
如他所料，邱非就等在法庭门口。他一走出去，邱非就冲到了他面前。
“谢谢你！”他喊道，“我知道你会说，这是你应该做的，但我还是要感谢你！”
叶修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没有说话。
他很累。在刚刚办完了一场案件后，立刻又接手新的案件，接着连续三天高密度的工作，最后站上法庭与一位优秀的律师步步为营地辩论。
现在，他赢了。法槌敲下的那一刻，一直绷紧的神经松开，他感到了十足的疲倦。
苏沐橙今天没来，她在忙新的案件。因为这次是中途接手的案件，叶修一直是与那位检察官的搭档刑警一起工作的。
现在能陪他的，竟然只有这个小孩子而已。
“你要回去了吗，叶修检察官？”邱非问他。
叶修吸了口气，提起一点精神回应他：“嗯，要回去休息。你呢，回家吗？”
邱非低下头。叶修知道他不想回家，这三天邱非一直跟在他身边，其他地方哪也不去。好几次叶修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从满桌的文件里抬起头，就看见邱非睡在他办公室的那张沙发上。
少年安睡的样子，似乎戳到了叶修胸口最柔软的地方，让他从复杂的案情和勾心斗角中抽离出来。他不自觉地温柔了眉眼，又有了前行的动力。
他想，他选择做这一行，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邱非突然抬起头，道：“我会回家。”
“嗯？”叶修回过神。
“我会回家，我会继续好好地生活。”邱非说，“我会竭尽全力，成为一位和您一样优秀的检察官，把所有罪犯送入监狱，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少年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叶修看着他眼里的坚定，仿佛看到了当年毅然决然选择踏上这条路的自己。
叶修笑了起来，他说：“好，我相信你。”
“叶修检察官。”邱非说，“请你收我为徒吧！”
“收你为徒？”叶修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便是一愣。
“嗯！我想从现在开始向你学习。”邱非道，“请你答应我吧！”
“想当我的徒弟，那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叶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眯起眼，“我的教育方式是非常残酷的，你确定要跟着我？”
“我确定！”邱非肯定地回答。
“不能叫苦哦。”叶修笑道。
“绝对不会！”邱非回答。
“好。”叶修收敛了笑意，按着邱非的肩，郑重其事地说，“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学，怎样当一名合格的检察官，怎样当一名优秀的检察官。今天，就从背法律条文开始。”
“是！”邱非高声喊道。
少年的声音在整个法院大厅里回荡，周围的人纷纷转过视线来看他们，这两人却一点也不在意他人。叶修领着邱非走向法院大门，门外阳光明媚，灿烂的光芒照耀着广阔的大地。
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
但是只要光明还在，他们便能一直一直奋斗下去。
番外二 检察官和徒弟的日常
敲门声把邱非惊醒，他一个翻身，从沙发上掉了下来。
“诶，邱非！”坐在办公桌后的叶修被那一声巨响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
办公室的门正好被推开了，刚露出苏沐橙的半张脸，门又马上被她关上。
“我打扰你们了吗？”苏沐橙站在门外问。
叶修把邱非从地上拉起来，听到苏沐橙的问话哭笑不得地回道：“有什么好被打扰的，你进来吧。”
邱非揉揉脑袋，看到地上摊着叶修的外套，沙发前的小矮桌上还放着他背到一半的法条，便猜到了怎么回事。
他弯腰去捡地上的外套，苏沐橙把门推开一条缝探头进来看：“真的不打扰？”
“进来吧。”叶修无奈地说。
“老师，下次我睡着的话，你叫醒我吧。”邱非抱着叶修的外套，垂着头怏怏地说。
“你这个年纪，中午犯困很正常。”叶修接过苏沐橙递过来的文件，熟练地翻阅起来，“而且你昨天又没好好睡觉吧？黑眼圈都快长到你脸颊了。”
苏沐橙“噗嗤”一声笑了：“哎呀，小孩子还是要好好睡觉的。”
“我想学得快一点……”邱非说，“我背得还太慢了，连一半都不到……”
“你才跟着我学了一年而已，急什么。”叶修站起身，到办公桌上拿了一份文件草草写了些什么，递给苏沐橙，“你拿这个去找老韩。”
“你又要让他帮忙？”苏沐橙问着，却没有任何犹豫地接过了文件，接下了这个指令。
“有需要当然要找他。”叶修说得理直气壮，“快去吧。”
“嗯。”苏沐橙离开前看了邱非一眼，想了想，到饮水机边上给接了一杯水，放到了邱非的面前。
“谢谢。”邱非抬起头。
苏沐橙对他笑了笑，又跟叶修挥了下手道别，离开时关好了办公室的门。
叶修把视线转回到邱非的身上：“你还要抱着我的衣服到什么时候？”
邱非脸一红，“噌”地站起身，走到叶修身边把西装外套递给他。
叶修接过衣服，看着少年忽然叹了口气：“小邱，我自认我的要求已经是地狱模式了。你能做到就已经足够，不需要还拼命给自己加压。”
邱非垂下视线：“我想成长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已经很快了，你的学习强度和我小时候也没差多少。”叶修说。
“但是我从13岁才开始，已经比你迟了很多了！”邱非攥紧拳头，“如果不拼命一点，怎么能成为老师这样优秀的检察官！”
邱非固执的性格，经过这一年的相处，叶修也算是深有体会。他没再坚持劝他，只道：“接着背吧，下班以后考你。”
“嗯！”邱非立刻又燃起了干劲，回到小沙发上捧起厚厚的书本继续默背。
然而快到下班时，叶修接到了一个电话。邱非坐在沙发上隔着半个办公室，都能听到电话里传出的韩文清的咆哮。由于手机里音质略差，邱非只听清了几个关键字，大概是“你以为我们人手很多吗！”“不要来霸占我们精英的时间！”“你知道我们手上的案子都是……”
叶修大概从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就知道会遭遇这样的咆哮，拿着手机的胳膊伸得老长。等韩文清的怒吼告一段落，他才把手机拿到耳边说：“老韩，你这么说就是你的不对了。每个案子都很重要，怎么我就不能让你们刑警精英团帮帮忙了？你们效率最高，我不找你找谁啊？”
另一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叶修笑了起来：“你看，我就说你们速度快吧，这么快就有线索了。我马上就过去。你悠着点，别成天吼人，对嗓子不好。”
挂了电话，叶修拎起西装外套就往自己身上披，走到门口时才想起边上还坐着个孩子，转头道：“邱非，你回家吧。今天可能没有空教你了，不好意思。”
“你的工作更重要。”邱非连忙摇头，他抱着书站起身，跑到叶修身边问，“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去警局？”叶修皱起眉，“今天应该是要加班了，你跟我去的话，得自己回家。”
“没有问题。”邱非板着一张脸严肃地回答，两眼却满含期待地望着叶修。
“好吧。”叶修松了口，“想走的时候记得和我说一声。”
当晚叶修和刑警们通宵忙碌，大半夜的他还又亲自跑了一趟现场。而邱非一直没来跟他道别的事，也完全被满脑子都是案情的叶修抛之脑后了。
第二天叶修在警局大厅的长椅上，看到披着警服外套睡着的邱非的时候，他正因为彻夜未眠带来的疲倦而昏昏沉沉。陷入迟钝的思维并不想重振旗鼓，只是艰难地动弹了两下。于是叶修坐到了邱非的身边，靠着椅背闭上了眼。
邱非醒来时，花了一点时间思考“我是谁这是哪”，完全清醒之后他抱紧怀里的书，掀开警局里的警察为他披上的外套坐了起来。
然后他看到了坐在自己身边，歪着脑袋靠着椅背呼呼大睡的叶修。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叶修睡着的样子了。因为叶修能力出色，接手的案子大都比较棘手。忙起来的时候叶修总是精神百倍全神贯注，透支大量的精力和体力，于是一旦从工作状态中抽离出来就会陷入昏沉，随时可以就地昏睡。
邱非安静地坐在边上，看着叶修的睡脸。他发现叶修的额角划了个口子，并不严重，所以完全没有被善待。邱非忍不住想凑近一点看，但他知道叶修睡眠习惯很诡异。隔壁屋子在装修都不会打扰他的沉睡，唯独有人靠近他身边时会立刻惊醒。
这也是检察官要训练的能力吗？邱非想。
算了，不严重，还是等他醒来再处理那个伤口吧。
邱非这么想着，把怀里的书放到腿上翻开，又开始背起了法条。
叶修的案子庭审的日子，邱非早早地就到了法院，直奔检察官候审室而去。
叶修的庭审，邱非自然是一场不落的。若不是法院不允许，他都想带个录像机把叶修的庭审每一场都记录下来，以便回去反复琢磨。
叶修来得也早，候审室的门被敲响时，他丝毫没有意外，抬头笑道：“进来吧。”
邱非推门走进来，把门关好，然后乖巧地坐到叶修身边，等候叶修的指导。
这也算师徒间的习惯了。开庭之前叶修会对邱非讲述一遍案情，点明手中拥有的证据，然后总结检察官的立场和尚存的疑点，以及律师可能会进行攻击的方向，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这既是给邱非进行的庭审思路指导，也可以当做叶修自己在开庭前做的自我梳理。邱非最喜欢这段时间，他可以在最近的距离听到叶修精妙的思路和出色的判断能力，每一次都让他觉得受益匪浅。
尤其在旁听席上，听到律师真的像叶修预计的那样提出质疑时，邱非都会忍不住想笑。
毫无疑问，叶修会滴水不漏地把律师堵回去。
除了叶修本人的，叶修也带着邱非一起旁听过不少其他检察官的庭审，主要目的是想让邱非多了解一些律师的风格。
也正因此，邱非在庭上几乎见过了所有在职的检察官。见得越多，他越肯定一点——他的老师叶修，毋庸置疑是最优秀的检察官。
看着他站上检事席时，邱非便会觉得安心。站上了被告席的罪犯绝对不会从他的手下逃脱。“叶修检察官”这个名字，足以让罪犯们闻风丧胆。
父亲，我也会成为这样优秀的检察官的。
那些犯下罪恶的人，我会亲手将他们一个一个绳之以法，替每一位受害者主持公道。
就像我的老师做的这样。
请等着我的那一天吧。
又一次在叶修办公室的沙发上惊醒时，邱非条件反射就是一个翻身。
但是这次他没有掉到地上，而是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接住了。
“你这个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叶修叹着气把他扶起来，“一睡醒就要翻身，掉到沙发底下多少次了？”
邱非红着脸，抱着叶修的西装外套，不吭声。
“昨晚又没好好睡觉？”叶修翻着手里的文件，一点余光也没分给邱非。
邱非有点怵，但他依然用往常严肃的语气回答道：“我有休息。”
“你再这样，我就要把你带回家盯着了。”叶修终于舍得瞥了他一眼。
自邱非的父亲过世，邱非家里就没有其他亲人了。叶修曾提出要收养他，但邱非坚决地拒绝了。
理由是他有父亲留下的财产，一个人也可以生活。他跟着叶修是想学习如何做一个优秀的检察官，而不是要给叶修带来什么负担。
叶修不止一次感慨过邱非的少年老成。他并不是因为父亲过世才被迫成长起来，而是天生性格就如此。他真的是块很好的材料，叶修可以预见他未来成才之后，会在法庭上放出怎样的光彩。
“你盯着，我也不会睡的。”邱非理直气壮地回答他，“你自己的作息也乱七八糟。”
“……”叶修竟然在几秒之内无言以对，大概是没想到向来乖巧听话的邱非竟然顶撞他，他抬起手揉了一把邱非的头发，“我是为了工作！”
“我也是！”邱非梗着脖子说，“为了早点能够工作！”
叶修一时哭笑不得，只能叹气：“孩子大了，不听话了。”
邱非不吭声。
“你这样会长不高的。”叶修吓唬他，“永远这个身高，怕不怕？站在检事席上，只能从桌子后露出一个脑袋。”
邱非缩了缩脖子，这个他还真有点怕了。
“小孩子要有充足的睡眠。”叶修乘胜追击，“中午睡一会儿也是好的，但是晚上必须按时睡觉。听到没有？”
“听到了。”邱非终于乖乖地答应了。
后来邱非老老实实按时睡觉，睡前还会给叶修发一条晚安信息。
但他中午仍然会犯困打盹，然后倒在叶修办公室的沙发上，再被叶修披上一件西装外套。
那本他总是不离身的厚重如加强版砖头的法条大全，在反复的翻阅、摔地中变得越来越破旧。在邱非的一个生日，叶修又送了一本全新的给他。
旧的这本被摆上了书架，一直没有被丢掉。
岁月流逝，故事跌宕，它始终在那里。
番外三 离职之后
叶修无所事事了一个星期。
这种无事可做的生活让他非常不适应。
叶修从小就被当做未来的法律人才培养，接受密集的法律知识教育。背法律条文，背案宗，背查案程序，背庭审程序……甚至模拟案件来让他破解。
15岁他开始跟着刑警跑现场，18岁参加司法考试，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检察官。
他的日子从来都没有轻松过，不管是成为检察官之前的学习，还是之后的工作，都非常辛苦，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
他早就习惯了案件占据他生命的大部分时间。
离开了这个天地，他还能做什么呢？
第八天，叶修接了叶秋每天必定打来的一个电话。
“你终于肯接电话了？”叶秋在电话里闷声说道。
“有什么事？”叶修问。
“没什么事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叶秋反问。
“那我挂了。”叶修说。
“喂！叶修！”叶秋喊道，“你就打算这样颓废下去吗？！”
“我没有颓废。”叶修说，“我只是不知道做什么。”
“我知道你能做什么。”叶秋道，“你今天到我的法律事务所来。”
“做什么？”叶修问，“你让我去律师事务所？”
“反正你也不是检察官了，忌讳什么？让你来你就来！”叶秋一点也不顾忌会不会戳到叶修的伤口，但说完他还是沉默了几秒，放缓了语气又道，“你要不想再这样无所事事下去，就过来。你的案子已经被家里压下去了，没有比我们更清楚你有没有问题的了。法律界少了你绝对是巨大的损失，但是案子被压了就不能再碰，你就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叶修没有说话。
“哥。”叶秋难得这样叫了他一声，“重新开始吧。”
叶秋和叶修从小接受了同样的教育，最后却选了相反的两条道路。他们两个人无疑都是非常优秀的法律人才，也在法庭上有过交锋。从交锋结果来看，叶修身为哥哥，确实比弟弟要更优秀一点。
但这不影响叶修认为他的弟弟是个很难缠的对手。
他曾经问过叶秋为什么要选择当律师，还是偏重刑事方面的，这不是相当于为罪犯辩护吗？
叶秋的回答让他思考了很久。
他说：“你知道全世界都没有人相信你、支持你的感觉吗？”
“难道你知道？”叶修反问。
“我不知道。”叶秋说，“但我想成为全世界唯一一个相信你、支持你的那个人。”
叶修没有说话。
叶秋继续道：“我不会为罪大恶极的人辩护。但你也知道，我们背过的案宗里有多少冤案。”
“我相信我们的刑警。”叶修说，“也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我相信我的当事人。”叶秋回答，“我也相信我的判断。”
辩护律师吗？
8年后，叶修再一次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辩护律师是什么样的？
第九天，叶修来到了叶秋的事务所。
虽然已经不再是检察官了，但叶修依然穿上了一身笔挺标志的西装，打好领带。毕竟是到前任对头的大本营里去，不能跌份儿。
结果从他走进事务所，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尊敬地叫他“老师”。
忘了这茬，他到叶秋的地盘，肯定是要被当做叶秋的。毕竟他们长得太像，即使是熟悉他们俩的人，都得细看才能分辨。
叶秋这家伙，学生倒是挺多。
进了叶秋的办公室，叶修便看到自家弟弟正在打电话。叶秋跟他做个手势，对电话里的人说：“我马上就过去。”
“去哪？”叶修问。
“见当事人。”叶秋挂了电话，飞快地收拾好东西，拎起公文包，“你跟我来。”
“我也去？”叶修挑眉。
“就是要你跟着来的。”叶秋说，“走不走？”
“走呗。”叶修跟了上去。
两个老师出现的场景把事务所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但两人都没有解释的意思，匆匆地离开了。看着两个人消失在门外，终于有人反应过来，问道：“那是老师的哥哥吧？”
“那个很有名的叶修检察官？”
“他不是不干检察官了吗？”
“什么？为什么？他不当检察官了？我怎么不知道？”
“就前几天，他离职离得挺悄无声息的，我正好看到公告才知道。”
“叶修检察官离职，然后出现在我们老师的事务所……难道叶修检察官想通了不和我们作对了，还想加入我们的阵营？！”
“我靠你想得也太美了吧！”
……
拘留所内，叶修和叶秋在会面室里，隔着窗见到了当事人。
当事人见到自己的律师松了口气，苦着脸说：“叶秋律师，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干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们认识很久了，我相信你的人品。”叶秋说，“你告诉我，你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有是有啊……但是……”当事人皱起眉，“我和警方说过我的怀疑，但他们说，他们也审问过那个人，案发时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你告诉我是谁，我会去调查的。”叶秋说，“另外，你把你当天的行动，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
与当事人了解完情况，叶秋便准备去现场调查。离开会面室时叶修回头看了一眼，当事人还坐在原地，望着他们的双眼里饱含希冀。
“你怎么想？”前往现场的路上，叶秋突然问道。
“目前掌握的线索还很少，不足以下结论。”叶修说，“但是既然警方抓人了，一定有充足的证据。”
“对，肯定有很多不利的证据指向他。”叶秋回答，“但这有可能是被真凶制造的假象。”
“你相信他，”叶修道，“即使还不了解整个案情。你从一开始就有了立场。”
“因为我是辩护律师啊。”叶秋耸耸肩，“你看着吧，我会找到真相的。”
跑现场是叶修很熟悉的事了，但以律师助手这个身份还真从来没有过。
叶秋手上有当事人的律师委托书，看守现场的警察便给他们放了行。律师与检察官有很大的不同，叶修跑现场的时候，有很多事是可以直接问刑警的，有很多事也可以直接派人去做。但叶秋律师可没有指使刑警的权力，他只能从刑警嘴里探听到只言片语，还得亲自搜查现场。
“警方掌握的证据是他们的牌，肯定是不会给我们看的。”叶秋说。
“我知道。”叶修回答。毕竟他也一直是这么干的。
叶秋听到这句话，有些不爽地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所以最好我们能找到警方遗留的、或者不能带走的证据。这个你应该也熟，我就不举例子了。”
“嗯。”叶修应声，“警方应该不会遗留证据。”
叶秋忍无可忍地扭过头：“大哥，你现在是律师助手！收收你的检察官立场！”
“线索都指向被告，被告怀疑的人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离开现场去寻找证人的路上，叶修说。
“带着你可真糟心的。”叶秋随手抓了抓自己的 头发，“我知道！不用你再强调一遍！”
“你到现在还相信他？”叶修问。
“一开始我就知道肯定有很多不利的证据。”叶秋咬牙切齿地说，“所以，到现在，我，依然相信他！”
“何苦呢？”叶修皱着眉表示不解，“你这样，一个人孤军奋战，图什么？”
“如果我不相信我的当事人，他才真的是孤军奋战。”叶秋说，“你问我图什么？你想想你面对被害人家属的心情。”
“……”
“检察官的工作，可以把罪犯送入监狱，让犯罪的人受到严惩；可以慰藉被害人家属的心，为他们报仇雪恨；可以维护世界和平，让人们能更好地安居乐业。”叶秋专注地盯着前方的道路，说道，“而律师呢？律师的工作只有一个。”
“支持我们的当事人，支持他，支持他，支持他！让他不需要孤军奋战，让他感受到人间的温暖！”叶秋喊道，“懂吗，前任检察官！我们的工作没比你们轻贱，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在生活，就有多少人需要我们的帮助和支持！”
“……”叶修沉默了一会儿，“懂，你不要这么激动，好好开车。”
叶秋捂着胸口，简直要吐出一口血。
这个人要不是他哥哥，他才懒得带他！
兜转了一天，掌握了一手不利的证据，叶修特别想知道叶秋现在是什么心情。但是鉴于今天他每次开口都把叶秋激到跳脚，叶修还是体贴地选择不刺激他了。
“明天你来看庭审吗？”回到事务所，叶秋在办公室里问他。
“嗯。”叶修应声。
“好，那你先回去吧。”叶秋摆摆手。
“你呢？”叶修问。
“工作啊，明天就要庭审了。”叶秋坐到自己的办公椅上，“接下来没什么好给你观摩的了，你就等着明天看我的英姿吧。”
“我帮你吧。”叶修说。
“不用，你什么也不会，帮不上忙。”叶秋不耐烦地说，“快走快走，别碍眼了。”
敢说叶修“什么也不会”的，估计也就只有这个成天跟他呛声的弟弟了。
叶修没说什么，他转身要离开，突然听到叶秋在他身后喊：“啊对了，你家那个小徒弟。”
叶修回过头。
“他的电话都打到我手机上了。”叶秋托着下巴看着他，“你真的不去见见他吗？他找不到你，打不通你电话，又打探不到消息，我觉得他已经快发疯了。”
“不见。”叶修轻叹了口气，“不能见。”
“为什么？”叶秋莫名其妙，“他还能炸了法院不成？”
“我不想对他撒谎。”叶修道，“如果他知道了整件事，你觉得他会做什么？录音被提出来的时候，现场只有你我他和沐橙。你作为我的弟弟没有发言权，而沐橙说了实话，结果呢？明年他就要参加司法考试了，他一直期盼着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检察官。如果现在让他惹上这件事……我不会这么做的。”
“你不和他说，他自己也会想查啊。”叶秋反驳。
叶修笑了：“他现在查不到什么，这样才是最好的。”
“案子能压下去，流言压不住的。”叶秋说，“你就不怕他听到那些话，会怀疑你吗？”
“不会的。”叶修说，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会相信我的。”
“哦？你们检察官还会相信被告啊？”叶秋好笑地问。
叶修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因为我是他的老师，我是叶修。”
第二天的庭审，叶修在旁听席看完了全程。
叶秋赢了。
他在重重困境中生生揭开了被隐藏的真相，把真凶推上了绝路，堪称神乎其技。
裁判长宣判被告无罪释放后，在被告候审室，被释放的当事人差点哭着给叶秋跪下了。还好叶秋眼明手快，一把将人搀住。
“谢谢您，谢谢您！”当事人不住地说，“庭审上好几次我都以为我要死定了，谢谢您始终都没有放弃！”
“不用谢，这是我身为一名辩护律师应该做的。”叶秋说。
把当事人送走之后，叶秋回头看向叶修：“有什么感想？”
“我一直以为我们追求的不同，理念也截然相反。”叶修看着当事人离去的背影，轻叹道，“但我刚刚才发现，我们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
“来吗？”叶秋向他伸出手，发出诚挚的邀请，“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这里有很多人需要你的帮助和支持，需要有人相信他们，直到最后一秒也不放弃。”
叶修久久没有动，叶秋却也没有收回手。终于，叶修伸出手，在他的掌心拍了一下。
叶秋反手将他握住，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番外四 前方的道路
对着镜子压平领带上的最后一个褶皱，邱非面无表情地整了整领子，转身提起公文包，走出了家门。
今天，是他的第一次出庭。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表现，看当年的首席检察官的徒弟，会有多大能耐。
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的，用我的实力，证明那些对我老师的流言蜚语恶意中伤是多么的可笑。
他从来都不是在追求胜负，他追求的是真相。他的无败记录是他实力的证明。就算他突然离职，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轮不到你们这些人来借题发挥、恶意抹黑！
在候审室，邱非意外地遇到了韩文清。
“韩队。”邱非礼貌地向他打招呼，“你不是应该在证人候审室？”
“负责案件的刑警没有被管得那么严。”韩文清说。
邱非点了点头。
作为新上任的检察官，邱非还没有固定搭档的刑警。但他接手第一个案子的时候，韩文清却把手下那批精英暂且交给副队管理，亲自申请担任这个案件的刑警。
作为新人的试金石，第一个案子不会很难但也不会简单到哪里去。韩文清的主动相助，毫无疑问给邱非带来了极大的帮助。
即使韩文清带领的不是自己的固定团队，他多年的办案经验，对邱非这个新人来说是最急缺的助力了。
“马上就要开庭了，感觉怎么样？”韩文清问道。
“没有问题。”邱非回答。
他为这次庭审推演了无数次，只为了万无一失。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即使今天他的对手是……
“叶秋是个非常厉害的律师。”韩文清说，“他不会因为你是他哥哥的学生就手下留情，这会是一场恶战。”
“我清楚。”邱非点了点头，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里却闪着光芒，“我不会输的，绝对不会。”
“我反对！”叶秋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上，“既然凶手是从后门离开的，就说明他有后门的钥匙。但被告身上是没有钥匙的，这个矛盾请问检控方怎么解释？！”
“在现场附近的调查中发现了后门的钥匙。”邱非从容不迫地取出裹着证物袋的一把钥匙，放到了证物台上，“上面没有残留指纹，但可以证明凶手最后把钥匙丢了，被告身上没有搜到钥匙并不能证明什么。”
叶秋眉头紧锁：“你们竟然找到了钥匙。”
“是的。”邱非平静地回答，“辩护方的质疑又被打破了，请问辩护方还要如何证明被告的清白呢？”
“后门的钥匙不止一把。”叶秋说，“你们又要如何证明钥匙就是凶案发生后，凶手丢弃的？”
“正常人使用钥匙的时候会刻意不留自己的指纹，或者用完之后会把指纹擦去吗？”邱非毫不犹豫地反问，“这是一把，没有指纹的钥匙。我想它究竟是被谁丢弃的已经没有疑问了。”
叶秋咬牙不语。
“既然辩护方无话可说，那么是时候宣判了吧，裁判长。”邱非转头，看向了坐在法庭最前方的人。
“检控方证据充分，被告无法洗脱自己的罪名。”裁判长点了点头，“那么，我现在宣判，被告——有罪！”
庭审结束后，邱非独自一人在候审室坐了很久。
我赢了。
爸爸，你看到了吗？
老师……你看到了吗？
自叶修不告而别，已经过去了一年多。邱非问遍了所有和叶修有关系的人，都找不到半点他的踪迹。
为什么突然离开？这里不是你最热爱的战场吗？
为什么突然丢下我？为什么一言不发？
我的第一次庭审，你来看了吗？
邱非深吸了一口气，将双手按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一直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从小到大，他听到过无数次对他性格的称赞。
他沉稳、理性、坚强、坚定，甚至可以说是固执。从他记事以来，他几乎没有哭过。
仅有的一次，是在13岁那年他遭遇的最大的一次灾难，他失去了他唯一的亲人的时候。
殡仪馆的空气是森冷的，仿佛将他整个人都泡在冰水里。他始终没有出声，但是眼泪从开始一直流到了结束。
在那之后，他再没有哭过。哭有什么用呢？只有努力，奋斗，拼命，对他而言才有价值。
邱非的性格注定他几乎不会被外物所干扰。在叶修身边的那些年，他的生活过得很纯粹。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会觉得委屈，而且这份委屈强烈到让他止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凭什么？
邱非张口无声地问。
我做错什么了？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了？
你凭什么丢下我？
从候审室走出来的时候，邱非看到了韩文清和叶秋。
他下意识地摸了下眼眶。他没想到会有人在外面等他，不知道哭过的痕迹还看不看得出来。
不对……他们是来找我的，但却没有敲门。
邱非抿紧了唇，低声问：“有什么事吗？”
“你做得不错。”韩文清率先开口，“很不错，没给那个没出息的家伙丢人。”
邱非弯了弯嘴角，没去纠结韩文清那句话里诡异的逻辑。
“我……”叶秋伸手拍了拍邱非的肩膀，“作为被告的律师对你是很不爽，但作为叶修的弟弟，我还是想来恭喜你一下。”
“谢谢。”邱非说。
“你很清楚我会在哪里攻击，证据和逻辑都做到了滴水不漏。”叶秋说，“你确实很优秀，这条路你会很好地走下去，叶修知道也会非常欣慰的。”
“他会知道吗？”邱非问。
“他……”叶秋顿了顿，“他一定知道。”
滴水不漏。
邱非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邱非说，“谢谢你们两位。”
道了别，邱非便转身离开。
韩文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开口道：“他一定知道？”
“他知道。”叶秋说。
韩文清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说什么，也跟着迈步离开了。
邱非的第一战，可以称得上完胜。尤其他的对手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而是令大部分检察官都头疼不已的叶秋律师。这一结果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业内人士都纷纷议论邱非或许可以接替他的老师，成为新一任首席检察官。
这些赞扬，邱非一句也没放到心上。他向来就不容易受到外界影响，现在更是专注到了极致。反正那些声音里，不会有他在意的那个人的，又有什么必要听呢？
随着邱非以检察官的身份崭露头角，他接到的案子也越来越复杂棘手。他的第一个案子，韩文清亲自来帮他，但在案子结束之后，韩文清又回去带他的队了。但后来，因为办案时与韩文清配合的次数越来越多，邱非算是和他成了固定搭档。
事实上，邱非觉得，韩文清到底还是看在叶修的面子上，才主动帮衬提点他。为此他一直对韩文清很感激，也十分敬重。
到邱非手下工作的，还有一位叶修的旧部，秦贺章，他是主动申请成为邱非的下属。
只可惜，苏沐橙和叶修一起消失了。
邱非以为他的生活不会再有什么变动了。他将继承老师的意志和道路，在这片战场上毫不动摇地战斗下去。
直到叶修再一次出现的那天，邱非才发现，他的痛苦和迷茫，还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前首席检察官叶修，以律师身份站上法庭的第一战，大获全胜。
邱非看着报纸上叶修带着苏沐橙一起离开法院的身影，觉得这简直是对他最大的嘲笑，足以让他一直坚守的世界彻底崩塌。
为什么要为罪犯辩护？
是你告诉我正义与法律的尊严，告诉我追求真相的意义，为什么你背叛了你的过去？
他有满腹的疑问却无处去问。他不敢去找叶修，他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也害怕叶修依然回避他。
他只能问韩文清：“叶修的事，你怎么想的？”
韩文清说：“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这就够了吗？
邱非问了自己无数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唯独叶修的事，他不可能视而不见。
那是我的老师，是我一直以来的信仰。我所坚持的、信奉的一切都是他教给我的，而现在他却站到了我的对立面。
我怎么可能不在乎！
叶修没有主动来找他，对当年的不告而别也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和说明。
邱非同样没有主动去见叶修的打算，但当他们真的要在法庭上重遇时，他也没有选择回避。
那场庭审，让他对叶修的意图感到更加迷惑。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叶修当了律师之后，似乎与自己想象的有所偏差。于是“想要把一切都搞清楚，弄明白叶修究竟在想什么”的念头，就越发强烈而不可阻止了。
叶修刚刚消失的时候，邱非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没有足够的权力和地位去探寻。当他终于有能力的时候，却又因为叶修的出现开始下意识地逃避。
直到与叶修的正面交锋之后，邱非终于走进了档案室，调取出几年前的那桩旧案。
记录上的信息也含糊不清，被告无罪的理由只有“凶器缺失，证据不足，不足以定罪”。但邱非知道，叶修当时手上是有一样关键证物的。即使没有找到凶器，录音和其他辅助证物足以证明被告就是凶手。
邱非将保存在档案室内的证物也仔细看了一遍，却发现那支录音笔不见踪影。
叶修当年的不告而别一定于此有关！
邱非带走了档案和证物，开始着手重查旧案。
几年前这桩案子被人突兀地、粗暴地封锁了起来，而几年后的这一天，邱非打开了它的封锁。
于是被凝滞的齿轮，再一次飞快地转动了起来。
番外五 律师日常CUT
“叶修——过来帮我看看这个！”
叶修一手推开门，另一手还拿着文件正看着，靠着门边头也不抬地问：“干什么？”
“从现场搞到的证据，来！”叶秋兴致勃勃地说着，走上去一把勾住叶修的脖子把他拽过来。
叶秋虽然是个极有经验的律师，但是叶修可是这八年多成天都能接触到大量证物、证言，并且习惯以证据来进行思考和逻辑构建的人。叶秋手里的证物没法找警方的鉴证人员鉴定，这会儿有叶修在边上，不用白不用！
“你又从刑警手下偷证据了？”叶修十分无奈。
“不是偷的，他们自己没发现这个有价值的东西好吗！”叶秋理直气壮，“找证据就讲究一个先来后到。他们每次手里都那么多牌，我能拿到一个就不错了。你得跟着我学，知道不？”
“是——”叶修叹了口气。
“哎呀我的妈，真爽。”叶秋露出愉悦的笑容，“我得算你半个老师了吧，叶修？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叫声爹来听听？”
“你还要不要看证物了？”叶修皱着眉，“再瞎闹我出去了。”
“别别。”叶秋惆怅地叹息，“难得我占上风，还不许我呛你几句吗？以前你呛我呛得那么开心。你学得这么快，而且本来就有底子，估计没多久就能出师了，我这好日子也没多少了……”
“我出去了。”叶修转身。
“一条丝巾。”叶秋立刻板起脸，将证物从自己的包里拿了出来，“被害人是男性，身边没有来往亲密的女性，被逮捕的嫌疑人也是男性。你有什么想法？”
“这么明显的东西没发现？”叶修皱起眉，“负责现场搜查的刑警是谁？”
叶秋：“……”
“哦。”叶修回过神。当了这么多年的检察官，第一反应总是改不过来。他把手里的文件随手放到一边，从口袋里拿出密封的手套，戴上后叶秋便将丝巾递给他。
“崭新的。”叶修皱着眉翻看丝巾，“你在哪里找到的？”
“被害人衣柜里。”叶秋说，“很诡异吧。”
叶修摇摇头：“不像是用过的，我怀疑被害人是近期买下这条丝巾，准备送人。”
“送谁？”叶秋摸了摸下巴，“他身边没有亲近的女性啊……难道要送给男的？”
“你在想什么？”叶修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叶秋一眼，“这明显是女式丝巾，而且……有女士香水的味道。”
“喷了香水？”叶秋更惊讶了，“你不是说没用过吗？”
“可能是卖家喷的，也有可能被害人还买了香水准备一起送。”叶修把丝巾递回去，“如果是后者，警方应该也知道了。我不信他们连一瓶女式香水都能看漏。”
“啧。”叶秋略有失望地把丝巾收起来，嘀咕着，“被害人的关系人里一定少了个人，她把自己藏起来了。看我把她挖出来……”
“没事了？那我出去了。”叶修拿起刚刚放下的文件。
“诶诶，”叶秋叫住他，“你最近看了那么多案例，有没有什么感想？”
叶修捏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这些检察官都是傻子。”
叶秋：“……你的意思是你来办这案子，就一定能赢了？”
“如果被告不是真凶，那就是检察官和刑警在调查案件的时候办事不力。”叶修说，“如果被告是真凶，还能被律师驳倒，那也是检察官能力不足。”
叶秋：“……”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叶修看叶秋一脸复杂纠结却又无话可说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我的检察官生涯就是最好的证明，能力足够，怎么会赢不了？”
叶秋无语了好一会儿，突然怒拍桌：“你的意思是律师只能欺负你们能力不足的检察官了？！”
“我可没这么说。”叶修摊手。
“我让你说感想，你评价检察官干什么，你现在学的是律师！”叶秋继续怒吼。
“可我现在还做不到从律师的角度评价律师啊。”叶修说。
叶秋：“……”
叶秋压下胸口一股闷气，心累地摆摆手：“你出去你出去，有什么问题再来问我。”
“哦。”叶修应了声，关门前还不忘笑眯眯地说，“谢啦老弟。”
叶秋：“……”
生理年龄26岁的叶秋今天依然想和哥哥打一架。
11月8日凌晨3点，卢任佳的家里。
韩文清一直盯着现场的搜查，正在和一位有发现的刑警说话时，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他以为是负责周边搜查的那批人有发现前来汇报，抬起头却看到了正在打哈欠的叶修。
“哦，老韩啊。”叶修气定神闲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了，想我没有？”
“你来干什么？”韩文清横眉冷对。
叶修把手里的一份文件递到他眼前晃了晃：“你们逮捕的犯罪嫌疑人的律师，来现场调查。”
“张佳乐？”韩文清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一点，“他找你了？”
“是啊。”叶修笑道，“怎么，是不是感觉安心不少？”
韩文清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叶修冲他勾勾手指，“来，为了你亲爱的部下，说吧，我保证不会把‘韩大队长向敌对律师泄露情报’这件事说出去的。”
韩文清给了他一个简洁明了的回答：“滚。”
“啧，五六年没见，你还是这幅样子。”叶修把文件塞回自己包里，边往屋子里走边说，“不过没关系，你不告诉我，我也有收获了。”
韩文清挑眉：“什么？”
“不告诉你。”叶修头也不回地说。
韩文清看着他走进门里，然后听到里面传出一声惊呼：“哎！吓我一跳，在门边死的啊？这么多血。”
他想起了邱非。他和叶修终于能在法庭上再遇了。
亲眼看看你教出来的孩子，现在成长到什么地步了吧。
韩文清想了一下叶修和邱非谁赢的几率更大一点，但想到这个输赢的代价是张佳乐，他又想不下去了。
希望……会是最好的结果吧。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叶修喊了声进来，苏沐橙便抱着一堆文件推门而进。
“这些是叶秋想给你的案子。”苏沐橙笑眯眯地把文件放到叶修桌上。
“他又把自己不想接的案子给我了？”叶修随手翻了两下，“我真的觉得，当初他把我拉到律师这行来，就是为了今天。”
“你不是也干得很开心吗？”苏沐橙笑道。
“啊……”叶修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干得很开心吗？”
“是啊。”苏沐橙冲他眨眨眼，“我可是都看见了。”
“我现在看见你比较开心。”叶修说。
苏沐橙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好吧。”叶修叹了口气，一边翻看文件一边说，“你能帮我倒杯水吗？”
苏沐橙拿过他桌上的杯子，到饮水机边上接水。水流的哗哗声中，她开口问道：“上个案子，和邱非打的，感觉怎么样？”
“他的水平不止如此。”叶修说，“我不知道是遇上我让他发挥失常了，还是……”
“还是因为你把关键证物偷走了？”苏沐橙回头道。
“这不是偷。”叶修很严肃地说，“这是被他们遗漏了。要不是被我捡走，这个证物就难见天日了。”
“你这话说得跟叶秋真像。”苏沐橙把装满水的杯子放到叶修手边，“你对邱非很了解嘛。”
“那是，我毕竟跟了他每一场庭审。”叶修说，“第一场就跟叶秋打，你是没看到，他赢得太漂亮了。”
苏沐橙笑了好半天：“叶秋听到要气死啦。”
叶修也跟着乐了一会儿，笑完又叹了口气。
“你还不打算和他说吗？”苏沐橙问。
“上回庭审结束我去找他了。”叶修说，“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嗯……”苏沐橙也露出了点为难的神情。
“算了，顺其自然吧。”叶修摇了摇头，“他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意了。”
“但……”苏沐橙刚想说什么，突然被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叶修向她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接通了电话：“张佳乐，什么事？”
苏沐橙眼睁睁看着叶修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他从办公椅上站起来，一把拽过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就往自己身上披。
苏沐橙伸手帮他拿住手机，叶修腾出手利落地把外套穿好，对手机那头道：“我马上就过去，你让老韩听电话。”
“去哪？”苏沐橙趁叶修停下对话，匆忙收拾东西的时候问。
“法院，邱非出事了。”叶修回答完，拿过手机拎着包就往外冲。
苏沐橙匆匆跟在他后头，听到他对手机那头说：“老韩你听着，我现在不管你们能不能跟我说，你把案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邱非不可能干那种事，你知道的！”
苏沐橙第一次这么庆幸自己不晕车。
赶往法院的路上，叶修快把车开成飞机了。苏沐橙一路都在祈祷，他们别还没到地方就自己先出事。
还好祈祷有用，他们平平安安地抵达了法庭。
她从来没见过叶修这样……可以称得上是惊慌失措的样子。叶修从出事以来，一直把邱非隔绝在他们之外。苏沐橙本以为叶修并不是这么在乎他，但现在看起来，并非如此。
她赶去给叶修办手续，冲进转角之前，她看到了叶修甩开法警义无反顾地冲进法庭的背影。
不会有事的。她想。
这一次，他们站在一起。
一定不会有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