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写加粗的叶吹,炒鸡痴汉叶神,叶神苏破天际帅裂苍穹,叶攻不足自给自足,不写不看叶受文。
与逆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最恨踩我叶神捧其他人,对刘皓深恶痛绝,我男神是攻!攻!!攻!!!

【11H/叶邱】义理真相(修完)

 @叶邱12H企划进行时 

字数:43445

备注:逆转裁判paro

        终于写完了,这篇文凝结了我好多心血,除了对叶邱两人,还有对逆转裁判的爱(*/ω\*)希望大家会喜欢!!


 

友情提醒:

 一.最近逆转裁判中毒,全文逆转paro,在此声明。

 二.关于法庭,采用逆转裁判世界观的假相规则,与现实差异极大,主要区别有以下几点:

  1.在法庭上可以随便拍桌大喊挥鞭子丢咖啡杯弹空手吉他关门放鹰

  2.在法庭上从口袋里掏出证据就能用;

  3.证据来源的合法性要求不高,但是绝对不能用伪证;

  4.刑警和检察官有从属关系,一个检察官有至少一个刑警作为部下和助手,检察官可以评定刑警的工资;

  5.检察官可以去现场调查,也可以指派刑警全权负责调查,只有负责案件的检察官及其部下有案件的搜查权;

  6.开庭陈述总是乱七八糟;

  7.法庭如同颜艺表演大赛;

  8.法庭上禁止使用魔法;

  9.上了证人席还想跑?

具体规则看文就明白了。

  

Case 1.

  邱非坐在第一候审室的沙发上,最后一遍确认摆在面前矮几上的所有证物。他手下的刑警秦贺章站在一边忐忑不安地问:“邱非检察官,今天的审判真的没有问题吗啊?”

  邱非将证物收好,站起身来理了理一身笔挺合衬的西装,淡然道:“如果你们刑警的调查没有问题,那么我就不会输。”

  “但是……”秦贺章苦着脸,不住地整理自己警服的衣袖,一副怎么也放不下心来的样子,“今天的对手可是那家伙……从他以律师身份出庭以来,还未有过败绩。他的辩护每次都能为被告赢得无罪判决啊!”

  提到今天的对手,神情淡然的邱非也不由得微微皱起眉,露出一丝不悦的情绪来。他说:“从我第一次出庭以来,也从来没有一个罪犯从我手里逃走。你用不着担心,我绝不会让被告逃脱法律的惩罚。”

  说完,他将证物包拿起来,阔步走向通往法庭的大门。

  门边的法警在他通过后将大门重新关上,良好的隔音木挡住了他身后那位刑警的喃喃自语:

  “那怎么能一样呢……那个人可是你曾经的老师啊……”

  

  旁听席上坐满了人,冯宪君坐在裁判长的位置上,在人们的窃窃私语中敲了敲手里的木槌,等到法庭归于沉寂,才慢悠悠地看向律师席。

  “叶修啊。”本场审判的裁判长感叹道,“没想到会在法庭上再一次见到你。最近你的传言我也略有耳闻,站在律师席上依然相当意气风发嘛。”

  站在律师席上的男人以一种和“意气风发”这四个字绝对搭不上边的姿势,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靠着桌子,懒洋洋地答道:“多谢裁判长关心,毕竟我还没到退休的年纪。”

  他虽是在回答冯宪君的话,目光却动也不动地钉在法庭对面的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吗?叶修想了想,上一回见到邱非,他应该还是在能被称为少年的年纪吧。

  白驹过隙,那个总是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孩子,现在也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检察官了。只是当年一直坚定地说着“我一定会成为和您一样优秀的人”的孩子,有没有想过会有一天与他站在敌对的位置上呢?

  “裁判长。”邱非在叶修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开口道,“闲话到此为止,该开始审判了吧。”

  “说的也是。”冯宪君点点头,问道,“辩护方和检控方都准备好了吗?”

  叶修弯起嘴角笑了笑:“辩护方准备完毕。”

  邱非紧跟着说道:“检控方准备完毕。”

  “好。”冯宪君敲下木槌,“现在开庭,带被告——张佳乐出庭。”

  

  张佳乐在两位法警中间走上了法庭,在被告席的椅子上坐下后,向叶修抛来了含着泪光闪闪发亮的眼神。

  “知道了知道了。”叶修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我会证明你的清白的。”

  邱非冷声道:“被告是否清白,今天的审判自然会证明。”

  冯宪君道:“那么请检控方做开庭陈述吧。”

  “没问题。”邱非向裁判长的方向一点头,朗声道,“检控方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除了被告,没有其他人可以行凶。因此本次案件的凶手,就是被告!”

  “我反对!”叶修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辩护方主张被告只是尸体的第一发现者,凶手另有其人。”

  “那么就请第一位证人出庭吧。”邱非双手环胸一仰头,带着一点傲然的气势道,“我会用足够的证据,来粉碎辩护方的主张!”

  

  韩文清站上证人席时,旁听席不知为何一片鸦雀无声。

  叶修叼着烟笑了笑,含糊不清地说道:“不用这么害怕吧,这家伙虽然长得凶了点,但好歹是个刑警啊。”

  听到这句话,旁听席凝重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韩文清看了叶修一眼,没有说话。

  “证人。”邱非道,“你的姓名和职业。”

  “韩文清,刑警。”韩文清答道。

  “被告是你的部下对吗?”邱非问。

  “是的。”韩文清回答,“但这不会影响我的证言。”

  “我相信韩队长的职业素养。”邱非说,“韩队长同时也是这个杀人案的负责刑警,裁判长,请先听他陈述案情。”

  “好的。”冯宪君点头道,“证人,请你具体说明一下这个案件。”

  “11月8日凌晨2点左右,被害人——卢任佳被发现死于自己家中。请看平面图。”韩文清道,“被害人的家不大,是一个户型简单的公寓。被害人死在家门边,死因是利器从背后刺入心脏立即死亡,死亡时间在凌晨1点30分到2点左右,没有挣扎痕迹。”

  邱非拿起一份文件:“这是解剖记录。”

  “凶器就是这把匕首。”韩文清拿起装着染血小刀的证物袋,“凶手用它从被害人的背部刺进了他的心脏,然后拔出来丢弃在现场。”

  “等等。”叶修道,“让我问一句,凶器上是否有被告的指纹?”

  “没有。”韩文清回答,“匕首上没有任何人的指纹。”

  “这很容易解释。”邱非说,“既然没有指纹,那么就一定是凶手以某种方式防止自己的指纹残留在凶器上,比如戴手套行凶,或者在行凶后将指纹擦除。”

  “鉴于被告是当场被逮捕,而他当时身上并没有携带手套。”叶修笑眯眯地说,“警方在凶案现场的搜查也没有发现手套,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检控方主张被告在行凶后将刀柄擦了一遍?”

  “可以这么推测。”邱非道。

  “那就奇怪了。”叶修抬起手,指尖遥遥点在韩文清手中的凶器上,“如果刀柄被擦过,为什么现在上面还留有血迹!”

  “唔!”邱非皱着眉倒退了一步,咬着牙硬邦邦地说,“即使否定了这两种可能性,被告也有可能用别的方式去除自己的指纹。这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在足够的证据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好吧,如果你这么坚持的话。”叶修淡定地回答,“这个细节到底有没有用,之后我们就知道了。”

  邱非稳定了自己的情绪,道:“证人,请继续。”

  

  “11月8日凌晨2点05分,警方接到了目击者的报警电话,5分钟后抵达现场。”韩文清波澜不惊地继续道,“被告在现场被逮捕。经过调查,通往被害者家的必经之路上有一个监控摄像头。当天晚上12点过后,除了凌晨1点50分拍到被告、1点55分拍到目击证人以外,没有拍到任何人经过。”

  “听到了吗?”邱非道,“这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被害人被杀害的时候,只有被告有可能行凶。”

  “我反对。”叶修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警方如果只因为这个理由抓人,那你应该重新考虑他们是否适合这个职业了。”

  “你的意思是这个证据毫无价值吗?”邱非反问。

  “或许有价值,但绝不是在证明被告杀人这一点上。”叶修回答,“事实上,这个监控摄像头的位置是很明显的。虽然被安置在必经之路上,但路边就有草坪。如果凶手警惕一点,要避开监控前往被害人家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邱非只是挑挑眉,没有答话。

  “除此之外,被害人的住所在一栋7层公寓的2楼。如果凶手早早进入了公寓,或者更极端一点思考,凶手本身就是住在公寓里的人,那么这个监控录像拍到了几个人,有什么意义吗?”叶修摊开手,悠然自得地微笑。

  “但它证明了被告前往了凶案现场。”邱非说。

  “这一点在警方当场逮捕被告的时候就已经证明了。”叶修道,“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个监控拍下的图像毫无意义。”

  “也就是说,辩护方主张有人在被告到达现场之前杀害被害人?”邱非问道。

  “没错。”叶修道,“不知道检控方要如何来粉碎我的主张呢?”

  “如果辩护方可以安静地听证人把话说完,而不是一直打断的话。”邱非说,“那么你很快就会知道我们掌握的证据了。”

  “哎呀哎呀。”冯宪君感慨万千地开口道,“还真是针锋相对啊,听得我都热血沸腾起来了。邱非检察官今天相当有气势嘛。”

  “不如说是太过咄咄逼人,过于激进了。”叶修发表评价,“邱非检察官,这可不是你第一次出庭了,怎么还像个新人一样紧张?”

  邱非脸色微变,冷声道:“证人,请继续说明。”

  

  “律师说的情况,我们自然也有考虑。”韩文清道,“经过警方调查,被害人作为普通工薪阶层,人际关系非常单纯。我们也迅速排查过公寓内居住的人,可以说,在被害人周围及其人际关系网中,没有人同时拥有行凶动机和行凶可能。”

  “除了被告。”邱非补充。

  “既然提到了,那就来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叶修说,“其实我很疑惑,被告身为一名刑警,为什么你们会坚信他有杀人动机?”

  “事实上,我并不相信。”韩文清说,“但这是我出于情感上的判断,我不能因此而无视事实和证据。”

  “事实和证据有可能会被误解,你所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叶修点了点自己的额角,“说吧,你们认为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张佳乐与被害人,在10月12日之前,还算是毫无关联。”韩文清说,“卢任佳只是我们在调查一个案件时例行公事询问到的一个人,他和那个案子本身关系不大,调查时他也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但是张佳乐坚持认为他有问题。我要求他说明理由,他也答不上来,只说是‘一种感觉’。我们不可能浪费警力在‘一种感觉’上,所以张佳乐就擅离职守,独自去调查卢任佳。直到那个案子结束了,他也不肯停止调查。”

  “被告采用的调查方式是什么?”邱非问。

  “跟踪,窃听,调查卢任佳的私人情况。”韩文清回答,“在没有警方调查令的情况下,他的行为显然是违法的。”

  “那么是否查出什么线索了?”邱非又问。

  韩文清回头看向张佳乐,张佳乐默默地把视线移开。

  “看来是没有了。”邱非总结道,“也就是说,被告侵犯被害人隐私权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正巧,我们在被告的手机里发现了一条来自被害人的短信。”

  邱非戴上白丝手套,将一部手机从证物袋中取了出来,轻点几下后,短信界面被打开的同时,手机上的短信内容也显示在了法桌两边的大屏幕上。

  ——张先生,我知道你一直在跟踪调查我。关于侵犯我隐私权这件事,希望你能在8号凌晨2点到我家来,我们面对面好好谈一谈。

  “短信发送时间是11月7号早上10点,发送短信的号码已确定是被害人卢任佳的手机号。”邱非用手敲了敲桌子,斩钉截铁地说,“毫无疑问,这条短信,正是被告杀害被害人的动机!”

  “等一下!”叶修打断邱非的话,问道,“我有个问题。韩队长,在这个杀人案发生之前,你是否知道张佳乐的擅自行动?”

  “在此之前,我只知道他擅离职守。”韩文清回答,“直到这次的案件发生后,我们在对张佳乐进行审问时才知道他这段时间做的事情。”

  “那么这里就有矛盾了。”叶修沉声道,“如果被告真的为了这条短信而杀人灭口,又怎么会采取这种——会透露出他侵犯他人隐私权这件事的方式?!”

  “辩护方似乎有些事情没搞清楚。”对于叶修的质问,邱非显得非常镇定,“一个准备杀人的人,绝不会计划最后被警察抓走。也就是说,被告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目击证人,也没有想到会被警方调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侵犯他人隐私权这件事,在他杀人灭口之后根本不会被揭穿。”

  “这……”叶修微微皱起眉,将烟从嘴边拿下来,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无意识地转动着,终于露出了一点沉吟的神色。

  “辩护方无法反驳了吧?”邱非乘胜追击,“被告有杀人动机,在被害人死亡时间独自在凶案现场,并被人目击——没有人能洗清被告的嫌疑。他自己不能,叶修律师,你也不能。”

  

  这声断言一出,旁听席顿时骚动起来。冯宪君敲了敲木槌喊道:“肃静!肃静!”

  “还真是很有说服力的推断。”叶修淡淡地说。

  “辩护方也认同检控方的观点吗?”冯宪君有些意外地问道。

  “当然不。”叶修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检控方的立证有致命的漏洞。”

  “是吗?”冯宪君说,“我倒是没发现。既然如此,就由辩护方来说明吧。检控方的漏洞是什么,叶修律师你能够说明吗?”

  “我……”叶修微微一笑,“当然可以。”

  “不可能!”邱非双手撑着桌子,目光紧紧地锁在叶修身上,“我的立证绝对没有问题!”

  “既然辩护方可以说明,那么就请你提交证据吧。”冯宪君说,“能够证明检控方的立证有漏洞的证据是什么?”

  “证据……”叶修的视线极快地扫过摆在自己面前的所有证据,忽然一拍桌道,“证据,就是没有证据!”

  “什么?”冯宪君一脸懵逼。

  “你在开什么玩笑?”邱非不自觉地提起了音量,“裁判长,我认为辩护方根本就无法说明漏洞的存在!”

  “安静!”叶修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这一声巨响令法庭上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叶修便高声道,“检控方是否有证据证明,那条短信真的是被害人发给被告的!”

  “你在说什么?那种事当然有证明了!”邱非回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发送这个短信的号码,就是被害人的手机号——”

  “我反对!”叶修立刻打断了邱非的话,“请问韩队长,警方在搜查现场时是否找到了被害者的手机?”

  “没有。”韩文清回答,“我们没有找到被害者的手机。”

  “是的,手机不在被害人的家里,这就是能够证明漏洞的证据!”叶修抬手指着邱非道,“现在辩护方改变主张:被告的嫌疑是被人嫁祸和陷害的!陷害他的人,也就是偷走被害人手机给被告发了这条短信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凶手!”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邱非眉头紧锁,竭力反驳道:“辩护方这是信口开河!”

  “是不是信口开河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叶修淡定地将烟叼回嘴里。

  “那么请辩护方说明有什么人会做出这种事!”邱非追问道。

  “还是请检控方先说明被害人的手机去哪了吧。”叶修耸耸肩,理所当然地说。

  “没找到被害人的手机有非常多种可能性,落在别的地方,或者被小偷偷了,辩护方并不能证明是你主张的那一种。”邱非说,“在其他证据面前,手机不见了这种事根本就微不足道。”

  “凶器的刀柄上有血迹却没有指纹不重要,给被告发出了威胁短信的手机不知去向也不重要。”叶修笑道,“那么请问检控方,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呢?”

  

  邱非张了张口,却发现他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在那短暂的一瞬间,被强制压抑住的情绪终于金鼓喧阗地冲破枷锁满溢了所有的感官。

  从叶修离开他的那一刻起,他的情感和思想就被封锁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等待着这一瞬间的失控和爆发。

  为什么我会站在这里?

  我到底在干什么?

  曾经拥有过的东西都失去了,还反过来站在我的对面嘲笑我。凭什么你可以这样洒脱,覆灭了我的一切后又一声不响地离开?你教导给我的东西都是假的吗?你觉得我还是不够资格站在你身边吗?

  你对我说过的话,是真心的吗?

  

  法槌击打在底座上发出“梆梆”的重响,回荡在法庭内,压下了旁听席上的嘈杂声。邱非猛地回过神来,对上了几米外律师席上的叶修的眼睛。

  他依然是叼着烟漫不经心的模样,眼底却含着坚定而锐利的光芒。邱非记得自己曾无数次在旁听席上看着叶修这样自信张扬得亮眼夺目的样子,他觉得叶修的眼睛里有整片星空。

  “肃静!”冯宪君说,“现在辩护方提出了一个惊人的主张——啊,虽然说你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这样的风格还真是令人怀念啊。”

  “我很荣幸。”叶修微笑。

  “总之,辩护方认为被告是被真凶陷害的,而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冯宪君转头看向邱非,“那么,检控方可有新的证据证明被告的罪行?”

  “我……”邱非下意识地应了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厉害。

  “我相信检控方不会只因为这样一点证据就逮捕被告。”叶修突然说,“作为对对手的尊重,请检控方将证据全部提交出来。”

  邱非愣了一下,猛然抬头望向叶修。叶修没有避开他的注视,只是用平静而温和的目光与他对视,一如往昔。

  ——不论对手是谁,只要他尊重法庭和真相,那么他都值得尊敬。

  他认可我是他的对手了吗?邱非有些恍惚地想。

  这一个想法拥有莫名强大的说服力,在它从脑中出现的那一刻,占据所有感官的纷杂的情绪顷刻间尽数消散。邱非感到汹涌的内心恢复到一片平静,此时的他远比刚开庭时强装镇定的自己还要冷静得多。

  “裁判长,检控方请求让下一位证人出庭。”邱非听见自己说。

  “没问题。”冯宪君点点头,敲下木槌,“那么,请下一位证人出庭!”

  

  一位穿着简单居家服的男人抱着一只猫走上了证人席。

  “怎么还有只猫?”冯宪君瞪着眼睛问。

  “这是我家Karry。”男人摸了摸自己怀里的猫,露出一脸宠溺的表情,“是不是很英俊啊?”

  Karry很配合地向裁判长叫了一声,冯宪君连声感慨道:“哎呀,还真的是很可爱呢。”

  “因为证人强烈要求不与他家的猫分开,否则不愿意出庭。”邱非淡定地解释,“所以我就特许了,希望裁判长谅解。”

  “我家Karry和别的猫不一样,它要是和我分开就会生病的。”男人一本正经地说。

  “好了,证人,我们对你的猫不感兴趣。”邱非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请说出你的姓名和职业。”

  “我叫甄艾茂。”男人回答道。

  “在11月8日凌晨2点左右,你在什么地方?”邱非问。

  “我在我的家里睡觉。”甄艾茂回答道,Karry也跟着叫了一声。

  “证人的家就在被害人家的楼下。”邱非补充解释了一句,继续对甄艾茂说道,“证人,请你为我们证言,11月8日凌晨2点左右,你在家里听到了什么。”

  “没有问题。”甄艾茂摸着Karry的头,眯着眼露出回忆的神情,“那天我本来和往常一样,12点就抱着我家Karry上床睡觉了。但是到了凌晨1点55分的时候,我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巨响,把我从梦中惊醒了!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声音是从天花板传来的,非常大声,把我可爱的Karry都吓坏了!真是过分啊,大晚上的做事情就不知道小声点吗?!”

  “巨响啊……”冯宪君重复道,“在死亡推测时间内听到案发现场传来巨响,看来确实与本案有所关联。”

  “是的。”邱非点了点头。

  “这就是检控方提出的新证据吗?”叶修挑挑眉,“所以,这声巨响代表了什么?”

  “还不明白吗?”邱非微微扬起下巴,“那声巨响,毫无疑问就是凶手造成的。证人非常明确听到声音的时间是凌晨1点55分,5分钟前监控拍下了前往被害人家的被告,5分钟后被告又被目击证人看到身处命案现场。那么到底是谁造成这个声响的,还不清楚吗?”

  “……”叶修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思索了片刻,忽道,“裁判长,辩护方请求对证人进行询问。”

  “嗯,没问题,这也是必要程序。”冯宪君点点头,“那么现在请辩护方进行询问。”

  “证人,”叶修道,“你确定你听到声音的时候是凌晨1点55分吗?”

  “绝对没错。”甄艾茂回答,“我被巨响惊醒的时候,非常生气,想看看到底是几点了还有人闹腾,所以拿了手机看了时间。”

  “是1点55分没错吗?”叶修问。

  “绝对没错,我记得是1点55分。是吧Karry?”甄艾茂低头问怀里的猫,Karry又配合地叫了一声,“你们看,Karry也说没错。”

  “……”叶修停了半秒,继续问,“你的手机时间应该没有出错吧?”

  “我反对!”邱非一拍桌子,“证人说了,时间没有问题,请辩护方不要再纠缠不休!”

  “是啊,作证言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搞错呢。”甄艾茂附和道。

  “检控方反对有效。”冯宪君说。

  “好吧。”叶修叹了口气,“那么,你听到的是什么声音,你还有印象吗?”

  “啊……好像是……”甄艾茂皱着眉回忆着,“又大又重的东西摔碎的声音吧。”

  “辩护方曾去现场调查过,我想你应该清楚那是什么声音。”邱非拿出了现场照片,在大屏幕的投影下指向了尸体边上的满地碎片,“被害人倒在玄关,而玄关口放着一个空柜子,尸体边上都是陶瓷花瓶碎片,可想而知这个花瓶原本是摆在柜子上的。从碎片的情况来看,这个花瓶原本应该又大又重。花瓶上的血迹检验证明,花瓶坠落是在被害人死后几分钟内,因此警方推测是凶手杀了人之后,不慎撞倒花瓶而导致花瓶坠地放出巨响。”

  “又大又重……”叶修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这样的花瓶即使是空的,会这么容易摔下来吗?”

  “凭被告训练有素的身体力量,即使是不慎撞到,也足够将花瓶撞下柜子了。”邱非回答。

  “确实如此,很合理的推断。”冯宪君说,“如果按照这样推理的话,那么杀害被害人的只可能是被告了。”

  “我反对!”叶修说,“花瓶放在玄关的地方,也有可能是被告进入房间后不小心撞倒的!”

  “这一点,警方当然也有想到。”邱非回答,“因此我们也多次与被告核对过,按照被告审讯时作出的证言——他进入房间后,什么都没有碰。既然是什么都没有碰,当然也包括没有撞倒花瓶。”

  叶修转头看向张佳乐,后者缩了缩脖子:“是真的啊,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碰,我进去的时候花瓶就是碎的了……”

  “我们不用听被告的狡辩。”邱非毫不犹豫打断了张佳乐,“通过证人的证词,我们可以确定,花瓶就是在被告杀人的时候被撞倒的,这点毋庸置疑。”

  “询问还没有结束,请检控方不要太早下结论。”叶修拿着烟在手里转了两圈,“证人,那天晚上除了那声巨响,你还有听到别的声音吗?”

  “我没有听到,不过我不能肯定有没有其他声音。”甄艾茂回答,“因为我在睡觉,如果不是那声巨响太大声,我甚至可能不会醒来——真是的,就不能考虑一下大半夜的其他人还在睡觉吗?!”

  “毕竟那天夜里你家楼上发生了杀人案。”邱非说。

  “杀人怎么啦!杀人就可以扰民啦?!”甄艾茂愤怒地说,“像我这样的人每天上班也是很辛苦的!好不容易躺在床上能睡个好觉!凌晨两点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就是罪无可恕,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能作为借口!”

  反正杀人已经是罪无可恕了,杀人犯也不会计较这种事吧。

  叶修没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现在的主张是——这是个有计划的杀人嫁祸事件。既然是有计划的……不管结果怎样,至少在一个杀人计划里,案件发生应该是越悄无声息越好。

  这声巨响真的是意外吗?

  假设这不是意外……但打碎花瓶惊动邻居,这绝对不是凶手想要做的事,除非……他就是想让人发现凶杀案!

  但他的目的不可能是想暴露自己,如果这个声音是凶手有意识制造的,那么就一定是为了他另一个目的——

  对,他想嫁祸给张佳乐!

  

  叶修将按在眉心的手放下来,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想证人的证词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可以结束询问了吧?”邱非对裁判长说。

  “等一下!”叶修猛地一拍桌,“有一个问题,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什么?”邱非皱起眉来,“很抱歉,我没有发现哪里奇怪。”

  “我也没有发现。”冯宪君说,“叶修律师,请你说明吧,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就在这里。”叶修将一张纸拍在了证物桌上。

  “这……这不是被害人家的平面图吗?”冯宪君瞪着眼问,“这图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是这个。”叶修的手指在平面图上标示着玄关处柜子的地方,“这个摆放着花瓶的空柜子,正好放在了门边,紧紧贴着房门边沿。你们不觉得这样的摆放很奇怪吗?”

  “奇怪吗?”冯宪君又问。

  “裁判长,”叶修笑了笑,“请问你家一进门的地方,放的是什么?”

  “我家啊,进门的地方,放的当然是鞋架了。”冯宪君回答。

  “是的。”叶修肯定地点了下头,“可是我们看到,被害人家一进门先是放花瓶的柜子,然后才是鞋架。”

  “啊,还真是。”冯宪君说。

  “这算什么奇怪的地方?”邱非问道,“不过是多走两步路,鞋架依然是在门边,这样摆放非常合理。”

  “但是,这个柜子在紧贴着房门边沿的位置上,就多了一种可能性。”叶修随手把烟夹到耳后,双手抱胸道,“不知道检控方是否还记得我的主张?”

  “辩护方认为是有人把杀人的嫌疑嫁祸给被告吧。”冯宪君说。

  “没错。”叶修说,“大家请看,因为柜子是紧贴着房门边沿的,所以只要让花瓶的一部分抵在房门的后面。这样当有人推门而入的时候……”

  “啊!被推开的房门就会撞倒花瓶!”冯宪君惊叹道。

  “证人所听到的巨响,确实是这个花瓶摔碎的声音,但花瓶不是凶手杀人时撞倒的。”叶修说,“被告进入被害人家之后确实什么都没有碰,因为花瓶是他在进入被害人家的时候开门撞倒的!”

  “对啊!我就说过我推门的时候听到一声巨响,他们都不相信我说的话!!”张佳乐激动地跳了起来,他身后的法警立刻上前把他按回了被告的座位上。

  “这……这……”邱非咬紧了牙,“你这只是推测而已,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

  “但是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并且它印证了我的主张。”叶修摊手,“也就是说,检控方提出的新证据,并没有推翻辩护方的主张!”

  “……”邱非沉默了。

  “真厉害啊叶修律师。”冯宪君赞叹道,“竟然能想出这样的解释,而且合情合理。”

  “呵。”邱非突然笑了,“不,裁判长,这个解释并非合情合理,反而有一个极大的漏洞。”

  “哦?是吗?”冯宪君露出一些意外的神情,“邱非检察官,你这口气和叶修律师可真像啊。”

  邱非明显被这句话噎了一下,神情复杂地继续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辩护方推理中的矛盾。叶修律师,如果真是按你说的那样,那么凶手就在杀人后自己把房门堵上了。也就是说,在被告进入房间之前,凶手根本无法离开被害人的家!”

  叶修摸了摸自己夹在耳后的烟。

  邱非双手并用往桌子上一拍,喊道:“请问辩护方,按照你的推理,凶手要如何离开被害人的家呢?!”

  “门……门走不了,就不能走窗吗?”叶修说。

  “窗户?”冯宪君瞪圆了眼睛。

  “是的!窗户!”叶修一拍桌子,“韩队长,现场搜查时的窗户是什么状态?”

  “窗户都没上锁,很随意地开着。”韩文清说,“但是警方没有检测到指纹。被害人家里打扫得很干净,窗户和窗台也没有灰尘,所以没有留下任何被人碰过的痕迹。”

  “再加上被告被当场逮捕,所以警方自然不会认为有人跳窗逃走了。”叶修懒洋洋地笑了笑,“被害人家在2楼,虽然窗户外面就是水泥地,但要跳窗逃走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这样,就能解释凶手是如何离开案发现场了。”

  

  邱非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睁眼时灼灼的目光钉在了叶修的身上:“说到现在,辩护方所说的话全都是推测而已。在检控方所掌握的证据面前,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

  “说到这个,检控方一直说的目击证人,到现在也没有出庭啊。”叶修微微眯起眼,“确实,我现在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主张,但检控方也无法彻底推翻。不如请这位证人出庭,让我们听听他所目击到的事情。”

  冯宪君惊讶道:“哎呀,竟然是辩护方主动提出请下一位证人吗?真是少见呢。”

  “因为我相信我的委托人。”叶修淡淡一笑,“所以不管检控方有什么样的证据,我都不会畏惧。相反,我要从这些证据里找出真相!”

  “希望一会儿你别后悔。”邱非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冯宪君点点头:“好吧,既然双方都同意了,那么现在就请下一位证人出庭吧。”

  “那就没我什么事了吧?我可以走了吗?”甄艾茂问道,“不好意思啊,不是我想走,只是快到Karry吃零食的时间了,我总不好在法庭上喂猫嘛,是吧?”

  “……”邱非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挥挥手道,“你可以走了,谢谢你的证言。”

  

  一个年轻男人慢吞吞地走到了证人席。

  “证人,姓名和职业。”邱非说。

  “我叫郝佟石。”年轻男人回答,“我是被害人卢任佳的同事兼好友,我们俩的关系不错。没想到他竟然被人杀了……唉,希望裁判长能给被告应得的惩罚,还我朋友一个公道!”

  “如果真的是他做的,我当然会合理判决。”冯宪君说。

  “如果他是无辜的,法庭也不会冤判。”叶修悠悠地说,“相信警方一定会抓到真凶,还被害者公道。”

  “这些话,还是等审判结束再说吧。”邱非道,“证人,请你对11月8日凌晨2点的目击现场作出证言。”

  “好的,检察官,我一定会如实作证。”郝佟石答道,“8号大约凌晨2点左右我去了卢任佳的家。他家门没有关,我很意外,就站在门外往门里看。结果我就看到卢任佳躺在血泊里,而他身边站着一个人!是的,那就是被告!他静静地盯着卢任佳的尸体看,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我吓得惊叫起来,立刻逃到了楼下,拿出手机给警察报警。”

  “证人,当时房间里有其他人吗?”邱非问。

  “我……我不太清楚。”郝佟石苦着脸说,“我吓坏了,房间里又没有开灯,所以我没有完全看清楚房间里的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看清被告的脸吗?”叶修挑挑眉,“你确定没有认错人?”

  “绝对没有,因为他就站在门边不远的地方,所以我看得很清楚。”郝佟石说,“那绝对就是被告,我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像是特别痛恨地瞪着卢任佳。那简直就是杀人犯才有的表情,真是吓死我了。”

  其实他大概只是懵逼了而已。叶修想。

  “好了吧,辩护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邱非问道。

  “当然有。”叶修偏了偏头,露出一个格外单纯无辜的笑容,“而且问题多着呢。”

  “那么请辩护方进行询问吧。”冯宪君说。

  “证人,8号凌晨你为什么要前往被害人的家?”叶修漫不经心地问着,“这可不是朋友间正常拜访的时间。”

  “事实上,”郝佟石苦着脸回答,“我的朋友卢任佳告诉了我,有关被告近期跟踪调查他的事情,也包括8号凌晨2点约了他谈判的事。我很担心他们发生什么矛盾,所以决定过去看看。没想到真的发生了这种事,要是我早点过去就好了。”

  “被害人连这种事都告诉你,看来你们的关系非常好啊。”叶修说。

  “我反对!”邱非喊道,“证人与被害人的关系与案件无关,请辩护方询问案件相关问题。”

  “这么肯定地说无关,看来是警方调查过他们俩的关系咯?”叶修问。

  “是的。”邱非点了点头,“证人与被害人的关系与本案无关。”

  “我可不这么认为。”叶修勾起唇角,“证人知道被告跟踪被害人的事情,又常在被害人身边。想必要拿到被害人的手机并给被告发送威胁短信,也很容易做到吧?”

  “哈?你是在怀疑我吗?”郝佟石愤怒地反问道,“开什么玩笑!他是我的朋友!警察也调查过,我没有杀他的理由!”

  “如果真的是你做的,那么就一定会有理由。”叶修淡定地说,“你别这么激动,我也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而已,并不是说就一定是你。”

  郝佟石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在门口往门里看的时候,”叶修开始问下一个问题,“被告发现你了吗?”

  “没有。”郝佟石回答,“他很专注地在看地上的卢任佳,所以没有注意到门外。”

  “当时房门是大敞着吗?”叶修又问。

  “是的,所以我一眼就看到了屋内的情况。”郝佟石说。

  叶修忽然一拍桌:“请把这句话加入证言!”

  “怎么了?这句话有问题吗?”冯宪君很茫然。

  “问题大了!”叶修回答,“如果是被告杀的人,他动手的时候为什么不把门关好,反而在房门大敞,门外的人可以看清屋内情况的时候动手?!”

  “这……”邱非皱起眉。

  “这似乎又证明了我的主张。”叶修笑道,“被告不是凶手,而是第一发现人。所以他进入现场后第一反应是查看尸体,而不是关门!”

  “我反对!”邱非握紧拳反驳道,“门开着是既定事实,那么就一定有某种原因导致事实存在!就本案而言,凶案发生时间接近凌晨2点,正是所有人休息的时间,若无特殊原因,门外有人经过是极小概率事件。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被告行凶时有很大几率忽略关门这个事项!”

  “唔,很合理啊。”冯宪君说。

  “好吧,有这种可能性。”叶修肯定了邱非的说法,“目前我无法推翻。”

  邱非松了口气。叶修那句话像是同时肯定了他,令他不自觉地心跳。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竟还会为自己曾经的老师的肯定而感到欣喜时,邱非心里顿时又百味杂陈起来。

  

  “那么,证人。”叶修继续道,“你当时看到的被告是什么样子?”

  “样子?”郝佟石重复了一遍,不太理解地问,“什么意思?”

  叶修指了指坐在被告席上的张佳乐:“他当时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啊。”郝佟石恍然大悟道,“不,不是的。他当时穿着一件大衣!”

  “去你妈的大衣,我没穿过!”张佳乐在被告席上怒吼。

  冯宪君重重地敲了敲木槌:“被告!请保持安静!否则将治你藐视法庭之罪!”

  张佳乐愤愤地闭上了嘴。

  邱非将一件染血的大衣放上了证物桌:“证人,你说的大衣是这一件吗?”

  “是的,就是这件。”郝佟石说。

  “裁判长,这件大衣,是凶手遗弃在被害人家里客厅的。”邱非对冯宪君的方向说道,“上面沾着的血经鉴定正属于被害人。被告在现场被逮捕时身上并没有血,想必他是穿着这件大衣杀害被害人,以免自己身上沾上被害人的血。”

  “等一下!”叶修突然喊道。

  冯宪君正听邱非说话,被这一声打断一时间有点懵:“什……什么?怎么了?”

  叶修叼着烟咧嘴一笑:“检控方刚刚提出的某件无价值的证物,现在有了非比寻常的价值了。”

  邱非皱起眉:“你是说监控拍下的图像?”

  “是的,大家请看。”叶修拿起监控拍下的照片,“这上面是前往被害人家的被告。”

  “啊!”冯宪君惊讶地叫了一声。

  “从照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被告身上并没有穿着大衣。”叶修说,“被当场逮捕之后被告根本没有换衣服的机会,所以他当时的穿着和现在一模一样!”

  “这不难解释。”邱非立刻回应,“既然大衣不是被告带去被害人家的,那么只有可能是直接从被害人家里拿的。他在行凶前拿了被害人的衣服来挡血,行凶后又丢回了被害人家里。”

  “听检控方这么说,我突然觉得是不是我的调查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叶修淡淡地说,“难道被害人是个瞎子吗?”

  邱非看着他,没有回话。

  “要知道被害人约被告到家里,是为了谈判的。”叶修眯起眼,“他们可不是什么关系很好的朋友,被害人难道有可能如此放松警惕,让被告拿了自己的衣服还毫无防备地被他偷袭吗?”

  “辩护方很喜欢提出一些模糊状况的问题。”邱非说,“你所说的矛盾仅存在于你个人的观点里,现实经常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我们并不清楚被告究竟采取了什么样的手段,但你所说的矛盾并非决定性不可能发生的——”

  “所以检控方就以这种借口忽略所有的细节,只把案情往对你们有利的方向推导吗?”叶修笑笑,“凶器上有血迹而没有指纹,被害人的手机不知去向,被告前往被害人家时没有穿着凶手的大衣——现在,你还依然坚信被告就是凶手吗?”

  冯宪君“梆梆梆”连敲了好几下法槌,和气地说:“哎呀,检控方和辩护方说的都有道理,你们不要吵架,庭审还要继续。”

  “证人。”邱非将视线转向郝佟石,“你确定你看到被告穿着大衣吗?”

  “没错,我确实看到了。”郝佟石说。

  邱非瞥了叶修一眼,叶修问道:“那么他是什么时候将大衣脱下的?”

  “我不知道。”郝佟石回答,“我看到门里的情景就吓坏了,根本没敢多看,马上就逃走了。”

  “你说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看清是什么了吗?”叶修问。

  “不,没有。”郝佟石说,“太黑了,我又没敢仔细看,所以我不知道他手里拿着什么。不过可能因为当时我太害怕了,所以我心里觉得他手里拿着刀,好像下一秒就要来冲过来杀我了。”

  叶修用指节敲了敲桌子:“主观情感影响下的想法是不能作为证言的,请不要误导裁判长。”

  “我知道,所以一开始我也没说。”郝佟石撇撇嘴,“这不是你问我的吗?”

  叶修眯起眼,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你是在哪里报警的?”

  “在被害人家楼下。”郝佟石回答,“我怕凶手逃走,所以一直在楼下守着。”

  “也就是说,你没有看到张佳乐离开是吗?”叶修问。

  “是的。”郝佟石点点头肯定道,“直到警察来了在现场将他逮捕,他一直没有从楼里出来过。”

  “好的,我了解了。”叶修微笑。

  “辩护方问完了吗?”邱非淡淡地说,“本案确实还有疑点,不过如果辩护方无法提出有力的证据,被告的嫌疑就无法洗清。”

  “嗯,我也觉得是时候该拿出来了。”叶修悠悠地说。

  “什……什么?”冯宪君惊讶道,“你还有证据没有拿出来吗?”

  “8号凌晨被告被逮捕后我马上就接到了委托,赶往现场。”叶修从证物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然后我在被害人家窗户外的公共垃圾桶里,发现了这个。”

  邱非和韩文清的目光都紧紧地钉在他手里的东西上,同时皱紧了眉。

  “因为警方没有考虑有人跳窗逃走的可能性,所以也没有搜查过附近的垃圾桶吧。”叶修笑眯眯地说道,“还好被我偶然发现了,不然恐怕就没有决定性证据证明真凶的罪行了。”

  他把证物袋放在了桌上,证物袋里装着一副染血的手套。

  “这不可能!”邱非咬紧了牙,“如果按照辩护方的主张,真凶把用来挡血的大衣丢在了被害人家的客厅里,又为什么要特意把手套丢进外面的垃圾桶里!”

  “为了跳窗不留痕迹。”叶修撑着桌子,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刚才我似乎说过,以证人和被害人的关系,证人要拿到被害人的手机给被告发短信是没有问题的。他知道被告什么时候会抵达被害人的家,完全可以在被告之前,穿着大衣,戴着手套,避开监控前往被害人的家。杀害被害人之后,再将凶器和大衣丢弃在现场,把花瓶抵在虚掩着的门后,然后跳窗离开。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跳窗后又赶回现场,并且没有避开监控,当了一个无辜的目击证人并报了警,让被告被警方当场逮捕。因为他要马上赶回现场,又怕手套被警方发现,所以将手套丢在了最近的垃圾桶里。”

  “我反对!”邱非拍桌,“只凭这一副手套,不足以证明你的推理!”

  “我找了专业人士鉴定了上面的血迹。”叶修说,“这正是被害人的血!根据证人刚才的证言,张佳乐根本没有离开现场。如果他是凶手,他要如何将这副手套丢到楼外的垃圾桶里?”

  “……”邱非闭了闭眼,“好,检控方承认,这个证据证明了被告的清白。但是这并不能证明这名证人就是凶手。”

  “本来是该这样,可惜这位凶手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叶修弯着一双眼睛笑眯眯地说着,将手套从证物袋中取了出来,“大家请看这里。”

  “这……”冯宪君睁大眼睛在努力看清证物,“那手套上,似乎有被刮破的痕迹啊。”

  “是的。”叶修说,“而且这个破口边缘,沾着不属于被害人的血迹。哦,当然,也不属于被告。”

  “什……什么?!”邱非震惊地倒退了几步,撞在了检事席后的墙上。

  “那个公用垃圾桶的边缘有些锋利。”叶修笑道,“不过偏偏在扔手套的时候被划伤,凶手真是相当倒霉啊。证人,你觉得呢?”

  郝佟石站在证人席上,一言不发。

  “我想,你现在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的话,我们还能看到你手上的伤口吧。”叶修说,“接下来,应该请证人配合警方做一下DNA鉴定了。”

  

  郝佟石被法警带下去紧急逮捕,冯宪君看着站在法庭中央的张佳乐,感慨万千道:“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叶修律师,你果然名不虚传啊。”

  “我只是尽我所能找到了事实真相而已。”叶修平静地回答,“如果被告真的杀了人,我不可能逆转局面。”

  “好吧,现在该宣判庭审结果了。”冯宪君又看了看热泪盈眶的张佳乐,说,“张佳乐刑警,关于你擅离职守和私自调查的事情,警局会给你相应的处分。但这场庭审只审判你在这场杀人案中的罪行,因此——”

  冯宪君举起了木槌:“我宣布,被告无罪!”

  

  “现场调查是怎么回事?”第一候审室内,邱非铁青着脸重重地拍下桌子,“谁负责现场周围搜查的?那么重要的证物没找到!这可是杀人案,没有找到关键证物导致冤假错案,被告的一生都得毁了!”

  韩文清双手抱胸,视线瞥向了秦贺章。

  “凶案现场是韩队总负责,现场周围是我总负责。”秦贺章皱着眉回答,“周围的每个角落我绝对都派了人搜查,得到的汇报都是没有异常。”

  “你昨天派去搜查窗外垃圾桶所在区域的警员是谁?”邱非盯着他问。

  “小刘。”秦贺章说。

  “那家伙靠关系进来的,什么时候把事情干好过了?”邱非厉声道,“你派这样的人去搜查?!”

  “我给他派了最轻的工作,我以为他至少这点事能干好。”秦贺章答道,“我也没想到那里会有这么关键的证物,是我的错,我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幸好这次让律师发现了,至少没冤判。”听到秦贺章的检讨,邱非把严厉的语气放缓了一点,“你的活被律师抢去了,你自己想想丢不丢人。这次没出大事,回去写个检讨就算了。好好反省反省,如果有人因为你的疏忽而毁了终生,你这一辈子良心过得去吗?”

  秦贺章应了。邱非转身走到证物包边上,向身后摆摆手道:“行了,都走吧。”

  “邱非检察官,你不走吗?”秦贺章刚问完,还没等到邱非回话就被韩文清拽着拖出了候审室。

  候审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邱非忽地长出一口气,将脑袋埋进了自己的胳膊里。

  输了啊……虽说是因为案件本身调查的问题,但……

  唯独这个人,是他最不想输的。

  到底为什么,你要为犯罪者辩护呢?邱非想。

  当初是你教给我什么是法律,什么是正义。即使你毫无缘由地不告而别,即使关于你的流言蜚语四起,我也依然坚信着你所说的话与你所走的路。

  直到你站上辩护席成为我们的敌人之前,我还是那样坚定而固执地相信着你。可现在看来,当时的我就像一个可悲的笑话。

  我敬仰的人背弃了他教给我的信仰。

  这样的痛苦,只有亲自将他击败的那一刻才能终结。

  “叶修……”

  邱非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像一声拉长的叹息。

  

  “嗯?叫我吗?”

  

  邱非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他近乎慌乱地质问道。

  这真是太不像邱非了,他想。

  “怕你哭了,准备来哄哄你。”叶修说。

  “……”

  这样不正经的回答,和过去一模一样。邱非慌乱的情绪在瞬间冷却下来,又在无言的寒意里沉入谷底。

  他们有多久没见过了?在心里埋了太久的疑问,到了此刻,他竟觉得没有问出口的理由了。

  叶修与邱非沉默着对视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笑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有话想问我。”

  “现在,问题的答案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邱非闭了闭眼,平静地回答。

  叶修看到他的睫毛在轻颤,便不由自主地转开了视线。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罕见地感到了一点不知所措。

  或许不该来见他的。叶修想。

  

  令他意外的是,邱非先开口打断了他的尴尬。

  “最近,还好吗?”邱非问。

  “这个‘最近’大约是从多久以前算起?”叶修下意识地反问。

  邱非看着他。

  “啊,还好。”叶修回答,“你呢?”

  “嗯,我也还好。”邱非提起桌上的证物包,“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邱非。”叶修突然叫他,“你生我的气吗?”

  “如果我说我很生气的话,”邱非回头看他,“你会哄我吗?”

  “……”

  叶修第一次感到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口才完全不够用,在这种时候该说什么他竟然一句话都想不出来。

  “算了。”邱非也不知道叶修的沉默是否让他感到一点失落和失望,他迈开步子大步往门外走去。

  “邱非!”叶修突然喊道,“如果今天没有辩护律师跟你辩论的话,张佳乐就完了!”

  邱非的脚步顿了一下,却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去。

  

Case 2.

  检察局高级检察官302办公室,电脑屏幕莹莹的光映着桌上堆满的文件,邱非紧皱着眉坐在桌前,反复翻看手里一叠厚厚的卷宗。

  房门被敲响了,秦贺章在得到许可后开门走进办公室来,将几样东西放在了已经被堆满的桌上:“邱非检察官,证物都拿来了。”

  “嗯。”邱非应了声,“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就不用回警局了,直接下班吧。”

  “好的。”秦贺章看着邱非埋首文件卷宗的样子,问道,“检察局也到下班时间了吧,邱非检察官不走吗?”

  “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想尽快弄清楚。”邱非说。

  “你还在查那个案子吗?”秦贺章叹气,“说实话,当时我也怎么都不相信,但是……”

  “好了,你回去吧。”邱非头也不抬地说,“让我亲自查一遍,确认没有疑点,我也好死心。”

  “好吧……”秦贺章无奈地应了,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11月12日深夜12点。

  邱非紧锁眉头,揉着自己抽痛的后脑勺一步一步踩着通往三楼的台阶。走廊灯明亮的光线照进楼道里,嘈杂的人声从台阶的尽头传过来,邱非下意识抬手看了眼手表。

  12点了,怎么检察局里还有人?刚刚他离开的时候,不是所有人早都下班了吗?

  邱非按了按额角,从楼梯口走了出来。走廊里站着很多人,大多穿着警服,聚集在一间办公室门外,似乎在忙碌着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邱非问,“为什么都在我办公室这里?”

  话音刚落,场面似乎被瞬间按下了静音键。邱非看着众人注视着自己的近乎肃穆的目光,不详的预感在胸口中猛烈地腾升而起。

  韩文清得到消息,从302办公室里走出来:“邱非。”

  邱非向他点头致意:“韩队,怎么回事?”

  “抱歉。”韩文清走到他身边说,“请接受现场搜身。”

  邱非皱起眉,像是突然间想起来什么,脸色突然慢慢变得苍白起来。他配合地抬起手,然后看着韩文清从他身上搜出一把套着证物袋的枪。

  韩文清看着手里的枪沉默良久,抬头道:“抓人。”

  

  “被害人席盛品是你约到检察局的吗?”

  “是我,我约他今晚10点在我办公室里见面,但是他没有来。”

  “他来了。门卫的来访者记录上,被害人九点半就到达检察局了。”

  “我不知道。”邱非抬手扶着自己的额头,疲倦地说,“我根本没有见到他。”

  “他死在你的办公室里,而当时检察局里除了你没有其他人。”负责审讯的刑警撑着桌子弯下腰来,压低了声音道,“邱非检察官,我知道你很熟悉证据和法律,但是我相信你并不熟悉刑警的审讯方式,请你实话实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说的是实话。”邱非咬紧牙,忽然又松了劲,苦笑道,“算了,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的。”

  刑警刚想说话,就听到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他长出口气,转身道:“进来。”

  张新杰推门走了进来,将一份文件递给刑警道:“尸体解剖记录出来了,还有这份鉴定报告。”

  “哦,果然。”刑警翻着报告,分出一个余光给邱非,“从你身上搜出的那把枪,已经确认就是凶器了。”

  “枪上没有我的指纹。”邱非说,“我没有打开过证物袋。”

  “是吗?”刑警笑了笑,将鉴定报告拍在了邱非面前的桌上。

  邱非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标在“凶器黏着指纹所有人”的后面。

  他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向桌面,腕上的手铐在栏杆上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在拘留所里的感觉怎么样?”

  会面室里,张佳乐隔着玻璃对邱非哈哈大笑。

  “如果你只是来看我笑话的,现在看完就可以走了。”邱非面无表情地回答。

  “感受到我当时被陷害后的痛苦了吗?”张佳乐摊开手,“真是天道好轮回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邱非站起身,准备转身离开。

  “诶诶诶等等别走啊!”张佳乐连忙叫住他,“我不笑了还不行?我来跟你说正事的。”

  邱非瞥了眼他身上的警服:“我很好奇韩队为什么还没有开除你。”

  “想知道为啥吗?”张佳乐把脸凑到玻璃窗边,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因为,卢任佳真的有问题。”

  邱非微微皱起眉,坐回到会面室的椅子上。

  “他活着我没找到踪迹,死了倒是让我给查出来了。我的直觉果然是对的!”张佳乐得意地露出一口白牙,“我算是戴罪立功,所以暂且不用把我身上这套制服脱下了。”

  “应该有的处分也不会少。”邱非说。

  “咳咳。”张佳乐一脸严肃地清了清嗓子。

  “你犯这么大的错,还能留住你?”邱非双手抱胸,挑了挑眉,“什么功劳这么厉害?”

  “哦,我来找你要说的就是这事。”张佳乐终于正经了,“你知道警方一直在追查的那个走私集团‘黑爪’吗?”

  邱非猛地睁大了双眼。

  “已经有好几年了吧,从叶修那个案子第一次触及到他们开始。”张佳乐说,“卢任佳的死,其实是‘黑爪’的内部清理。”

  “内部清理?”邱非皱紧眉头,“什么意思?”

  “当然是因为他被我发现了呀!”没出三句,张佳乐又不正经起来,得意洋洋地说,“卢任佳和郝佟石都是‘黑爪’里的人,杀了卢任佳是为了弃卒保车。嫁祸给我,是为了顺便干掉我这个有所察觉的人,一箭双雕。”

  一箭双雕?

  邱非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

  难道叶修那个案子也……

  “我听说了,你最近在重查叶修当年的案子吧?”张佳乐眯起眼,“我和你,还有当年的叶修,或许面对的是同一伙敌人。”

  “……”邱非静默两秒,“你相信我没杀人?”

  “你可别误会,我才没有这么信任你。”张佳乐别开视线,“这只是根据情况进行的合理分析。为什么偏偏在你调查叶修那个案子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件?说实话,现在警方掌握的证据太多太充分了,反而让人觉得可疑。”

  邱非轻轻地笑了一声:“现在只有你这么想吧。”

  “如果叶修知道的话,他也会这么想的。”张佳乐说,“明天就要庭审了,趁现在还有时间,我替你去委托叶修吧。”

  “不,别告诉他!”邱非条件反射道。

  “哈?”张佳乐愣了愣,“为什么?”

  “我不需要他的辩护。”邱非硬邦邦地说。

  张佳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该不是因为不想让他看到你这狼狈的样子吧!”

  “……”

  邱非又一次站起身。

  “喂喂,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张佳乐叫他,“这是杀人案,被判有罪的话,你这辈子就完了!”

  

  【如果今天没有辩护律师跟你辩论的话,张佳乐就完了!】

  叶修的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邱非停下脚步。

  “不是的……”邱非轻声道,“明明那些律师……让那么多理应受到惩罚的罪犯逃脱法律制裁。他们只会钻空子、避重就轻、模糊罪行,把我们千辛万苦抓到的罪犯解放出去……”

  张佳乐没听到邱非的喃喃自语,于是依然在他身后嚷嚷着:“小邱非,任性也要有个限度!不要因为叶修惯着你你就以为全世界都会对你宽容。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叶修检察官的得意门生,难道你要这样把自己的一生毁掉吗?”

  “我没有杀人!”邱非转过身来,“凭什么要让律师那些肮脏的手段用在我身上!”

  “你说什么?”张佳乐愣了片刻,从椅子上慢慢站了起来,“你觉得叶修会用不正当的手段?你这话是真心的?”

  “我……”

  “我算是明白了,你恐怕也和其他人一样,怀疑当年的叶修检察官做了伪证吧?”张佳乐冷笑一声,“邱非,你这话真让人失望。如果叶修听到,就连他那种没心没肺的人也会觉得心寒。算我多管闲事,你乐意在这里面呆着,那就呆一辈子好了。”

  

  不……我不是……

  邱非下意识想反驳,话到了喉咙口却硬生生卡住了,梗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是啊,张佳乐说的没错,他在怀疑叶修。

  即使过去他曾在满世界的流言蜚语里,那样死心塌地地相信着这个人,现在的他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我也不想这样。邱非想。

  可以放心且坚定地信任叶修,那是邱非最幸福的时候。现在他心里的这份怀疑,才是他这些年来痛苦的根源。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回到过去。

  

  张佳乐离开了。

  邱非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会面室里,忽然觉得天花板上白炽灯的光线亮眼得刺目,于是他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你在想什么啊,邱非。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想向谁撒娇呢?

  

  11月14日上午10点15分,第一法庭。

  “综上所述,被告所犯下的罪行没有可以宽容的余地。”王杰希站在检事席上,看着对面律师席上满头大汗的老人说,“裁判长,我认为现在可以宣判了。”

  “嗯,事实已经很明显了。”冯宪君道,“辩护律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呃……呃……没……没有了。”快退休的公家律师擦了把头上的汗。作为一个没有什么才能的律师,要面对王杰希这样的优秀检察官对他来说压力太大了。

  “好吧,那么被告……邱非检察官。”冯宪君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既然做了就得接受惩罚。”

  邱非站在被告席上,漠然地看着冯宪君举起手中的木槌。大约是在警局里百口莫辩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这样的结果,因而此时此刻他的情绪没有半点波澜,仿佛死刑对他来说只是个无聊的玩笑。

  反正他失去的已经够多了,能让他从迷茫而艰难的坚守中解脱出来,似乎也不错。

  旁听席上的人们在说些什么,密密麻麻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耳朵里嗡嗡作响。

  邱非不带什么感情地想:原来当一个面临有罪宣判的被告,是这样的感觉。

  “那么,现在我宣判——”冯宪君举着木槌说。

  “我反对!!!”

  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法庭的大门被猛地推开。邱非和所有人一起转过头看向门口,冲进法庭的男人背着整扇大门外的光明,向他的方向大步走来。

  “叶、叶修律师?”冯宪君一脸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场庭审的辩护律师不是你吧?”

  “不,我就是邱非的律师!”叶修斩钉截铁地说,“裁判长,请等一下,现在还不能宣判!”

  “什么?为什么?”冯宪君茫然地问。

  叶修将手里的一份文件和一支笔塞到邱非手里:“签字!”

  邱非瞄了一眼文件的标题——律师委托书。

  “没用的。”邱非说,“已经要宣判了。”

  “签字。”叶修看着他,语气异常强硬地说。

  邱非攥着笔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下笔在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样就没问题了,裁判长!”叶修从他手里拿过文件,几步走到证物台前,将文件拍到了桌上,“之前因为被告没有委托律师,所以由检察局指派律师为他辩护。但是现在被告委托了我,这场庭审应当由我来辩护。判决还未下达,裁判长,辩护方要求重审案件!”

  “这……这种情况还真是第一次遇到啊。”冯宪君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转头去问王杰希,“检控方的意见呢?”

  王杰希淡定地回答:“检控方没有意见。”

  “那辩护方……”冯宪君又转头去看那位快退休的律师。

  “没意见没意见。”律师连连摇头摆手道,能摆脱这个在他看来必输的案子,对他来说真是相当值得庆幸。

  “好吧,既然双方都没有意见。”冯宪君道,“那么现在休庭十五分钟,请辩护方尽快完成更换律师的手续。”

  

  11月14日上午10点18分,被告人第三候审室。

  叶修靠着墙点起一根烟,打火机“嚓”的一声跳起火苗,又飞快地消失在机盖里。

  “这里禁烟。”邱非说。

  “哦。”叶修应了一声,把烟叼在嘴里抽了一口。

  ……算了。

  “你不用去办手续吗?”邱非坐到休息室的沙发上,侧头问他。

  “我和沐橙一起来的,我赶去打断宣判的时候,她已经去替我办手续了。”叶修回答着,非常熟练地将烟灰掸进候审室的垃圾桶里。

  “……”邱非看着他顿了几秒,又道,“你怎么会知道?”

  “张佳乐告诉我的。”叶修又吸了口烟,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邱非反问。

  “……”叶修看着烟气慢慢弥散在空气中,转过视线盯着邱非道,“邱非,我现在真想揍你。”

  于是邱非闭嘴了。

  “离开庭还有一点时间。”叶修说,“案件情况我在来的路上了解了,开庭前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邱非垂眸看了好一会儿矮几,忽然道:“算了吧叶修,赢不了的。”

  叶修将烟头摁灭在桌上,随手丢进垃圾桶,然后一把拎起邱非的衣领。

  “我一直以为我脾气挺好的。”他说,“邱非,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怒我。”

  “证据确凿,如果我是负责这个案件的检察官,我也会认为被告就是凶手。”邱非看着映在叶修眼眸中的自己,平静地说,“被告的所有解释都是撒谎和狡辩,没有人会相信他。”

  “我教过你什么,你全都给忘了?”叶修用力地按住邱非的肩膀,“在追求真相的道路上永远不能放弃,因为你背负的是无数人的人生和期盼。告诉我,邱非,告诉你自己!你的有罪宣判就是这个案件的真相吗?!”

  肩膀被过大的力道按得生疼,邱非深吸了一口气,硬声道:“不是!我没有杀人,我什么也没有做!”

  “好,记住你说的话。”叶修说,“我相信你。所以就算证物台上摆满了对你不利的证据,就算整个法庭上所有的人都认为你有罪,我也不会放弃。如果觉得无助,觉得心灰意冷,请你记得至少还有一个人在相信你。直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

  “相信……吗?为什么?”邱非茫然地看着他,“为什么这样相信我?因为我是邱非吗?”

  “不。”叶修松开手,对他笑道,“因为我是辩护律师。”

  

  11月14日上午10点30分,第一法庭。

  冯宪君敲了敲木槌:“那么,现在重新开庭。”

  叶修站在律师席上,道:“辩护方准备完毕。”

  “检控方也准备完毕。”王杰希说。

  “由于叶修律师之前没有出庭,所以辩护方要求重新审理案件。”冯宪君道,“那么,麻烦检控方再做一次开庭陈述。”

  “关于被害人席盛品在检察局被害一案,”王杰希说,“第一,被告承认被害人是他约在检察局见面的;第二,被告有杀人动机;第三,检控方掌握着指控被告的决定性证据。综上所述,被告是本案的真凶。”

  “我反对。”叶修道,“被告是无辜的,凶手另有其人。”

  “竟然是无罪辩护吗?”冯宪君惊讶道,“上一位律师可是做了过失杀人的辩护。而且如果不是因为叶修律师你打断了宣判,他可就要输了。”

  “是的,无罪辩护。”叶修肯定地回答,“我的委托人没有杀人。”

  “可以请问辩护方这句话的依据吗?”王杰希问道。

  “我会找到的。”叶修淡淡地说。

  “那就是没有了。”王杰希道,“但是检控方掌握足够的证据来支持自己的主张。在法庭上,证据就是一切。”

  “我反对。”叶修道,“证据是会被误解的。庭审的意义就在于弄清楚证据所代表的真正涵义,由此才能找到真相。王杰希检察官,如果你的证据是完美无缺的,那么就请大方地亮出来接受我的质疑和询问。”

  “我会让你哑口无言的。”王杰希道,“裁判长,检控方要求传唤第一位证人出庭。”

  “请第一位证人出庭。”冯宪君道。

  

  韩文清走上证人席。

  “又是你啊老韩。”叶修跟他打了个招呼。韩文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证人,请介绍你的姓名和职业。”王杰希道。

  “韩文清,职业刑警。”韩文清说,“是本案的负责刑警。”

  “现在由你来说明一下案情。”王杰希说。

  韩文清点点头,道:“被害人被正面枪击命中心脏,立即死亡。死亡时间是11月12日晚上10点15分到10点45分之间。尸体在11点45分被发现,11点50分警方赶到现场。这是现场照片,被害人倒在被告办公室的地毯上。12点时,被告返回自己办公室,当场搜身后被逮捕。在被告身上发现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经鉴证人员鉴定,被害人体内的子弹正是从这把手枪里射出,且枪上只附有被告的右手指纹,确认是开枪时会留下的痕迹。”

  韩文清边说边点过证物台上的解剖记录、现场照片和凶器手枪。

  “案情非常清楚。”王杰希道,“被告约了被害人到办公室,开枪杀害他,然后带着枪离开办公室,处理证据并做好移尸的准备,却不料在他离开现场时尸体被发现,他也在返回现场时被当场逮捕。”

  “听上去确实是这么回事。”冯宪君道,“辩护人要进行询问吗?”

  “当然要。”叶修毫不犹豫地回答,“裁判长,这是辩护方的权利。”

  “好的,叶修律师,你可以开始了。”冯宪君说。

  “被害人被正面命中……”叶修思索道,“开枪距离有多远?”

  “大概是20厘米的距离。”韩文清道。

  “离得很近,被害人的血应该会溅到凶手身上。”叶修说,“韩队长,你们逮捕被告时,他身上有血迹吗?”

  “没有。”韩文清回答。

  “在被告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将沾了血的衣服处理掉了。”王杰希道。

  “在搜查中我们并没有找到血衣的痕迹。”韩文清说。

  “失踪的血衣是吗?”叶修点了下头,“推定死亡时间内,被告在哪里?”

  “被告亲口承认他在办公室里呆到了十一点。”王杰希说,“被告的办公室已经确定是案发现场,因此案发时被告就在现场。”

  “怎么会?”叶修皱起眉,转头去看邱非。

  邱非遥遥与他对望一眼,用口型道:我没有说谎。

  “案发时现场可能还有其他人。”叶修说。

  “事实上,当天晚上,检察院内只有被告、被害人和值班门卫三个人,有大门的监控录像和访客登记作为证明。”王杰希道。

  “那么,”叶修一拍桌,“值班门卫也有作案的可能!”

  “我们抵达现场时就调查过当晚值班的门卫。”韩文清道,“他的身上没有血迹,也没有硝烟反应。被告办公室的门把上只有被告和被害人的指纹,事后的调查也没有找到他杀害被害人的动机。”

  “更重要的是。”王杰希双手抱胸道,“根据被告的证词,当天晚上他在他的办公室里呆到11点,没有任何人进出过。如果值班门卫曾经去过他的办公室,我想被告没有必要撒谎隐瞒这件事,说出来对他来说更有利。”

  “……”叶修看着现场照片沉吟片刻,问道,“被害人倒在地毯上?”

  “是的。”韩文清道。

  “有没有可能案发现场不是被告的办公室?”叶修又问,“如果事先将这块地毯移到案发现场,杀了人后再移回来……”

  “那么血迹会有变化。”韩文清道,“叶修律师,你清楚我们的鉴证人员的能力。他说被告的办公室是案发现场,那么被告就一定是在那里被杀害的。”

  叶修下意识地掏出烟盒来,才想起最后一根烟刚才在候审室就已经被他抽掉了,只好又悻悻地放回口袋里:“被告在被逮捕的时候身上有检测出硝烟反应吗?”

  “有。”韩文清回答,“衣服和手上都有。”

  “毫无疑问被告开过枪。”王杰希道。

  “等一下!”叶修突然喊道,“刚才是不是说过,凶手杀人时穿的血衣不见了?”

  “是的。”韩文清回答。

  “那么这里就有矛盾了!”叶修说,“被告被逮捕时穿的衣服并没有沾血,很显然不是凶手杀人时穿的。也就是说,就算被告身上有硝烟反应,也不可能出现在他的衣服上!”

  “果然发现了吗?”王杰希罕见地弯了弯嘴角。

  “什么意思?”叶修不动声色地问。

  “你觉得这么大的矛盾刑警会没有察觉?”王杰希道,“韩队,请你说明一下。”

  韩文清点了下头,道:“从被告身上搜出手枪后,我马上检查了弹匣。”

  叶修微微皱起眉。

  “里面少了两枚子弹。”韩文清道,“但是我们的现场搜查中并没有找到第二发子弹的痕迹。”

  “但这可以证明一点。”王杰希道,“12日晚上,被告开了两次枪。在他换过衣服处理掉血衣之后,出于某个目前还不清楚的原因,他开了第二次枪。因此他身上的衣服依然留有硝烟的痕迹。”

  “但是检察院内并没有找到第二枪的踪迹。”叶修下意识地摩挲着空烟盒,说道,“检控方并不能证明凶器里的子弹是什么时间射出的,或许第一发子弹是在12日之前就用掉了,只是没有装填。”

  “那么被告身上的硝烟反应怎么解释?”王杰希反问,“被告穿着这身衣服开过枪,并且不是在杀人的时候,这是毋庸置疑的。而被害人体内的子弹也已证明是从这把手枪中射出,那么12日晚上这把手枪发射过两次,这点毫无疑问!”

  “这样的话……”叶修摸了摸下巴,突然一拍桌道,“检控方所谓的决定性证据就动摇了!”

  “什么?”王杰希皱起眉。

  “检控方主张是被告开枪杀了被害人,因为凶器上有被告的指纹,并且在被告身上发现了硝烟反应。”叶修笑了笑,“但是现在我们发现,凶器手枪在12日晚使用过两次,其中一次杀害了被害人。检控方现在掌握的这些证据只能证明被告用凶器开过一枪——并且不是杀害被害人的那一枪!”

  “这……该死。”王杰希捶了下桌子,脸色铁青。

  “请问检控方有直接证据证明被告杀人吗?”叶修扬起嘴角。

  “不要太得意了,叶修律师。”王杰希冷声道,“你只是证明了我们没有被告杀人的直接证据,但是你没有办法推翻检控方的主张。被害人死在被告的办公室里,凶器是从被告身上搜出的。并且当晚检察院内只有三个人,而值班门卫没有杀人嫌疑——除了被告,没有人可以杀害被害人!”

  

  ……他说的没错。

  叶修点了点桌面思索着。

  检控方掌握的都是对邱非不利的证据,要多少有多少。如果没有办法得到有利的证据的话,局面很难有所改变。

  “裁判长,”叶修忽然道,“辩护方认为,有必要对被告进行询问。”

  “什么?对被告作询问?这……这不合适吧?”冯宪君皱眉道。

  “想搞清楚这个案件的经过,对被告的询问必不可少。”叶修说,“他说的话是否能够采信,我相信检控方和裁判长能够判断。”

  “这……”冯宪君犹豫了一下,转头去问王杰希,“检控方的意见呢?”

  “检控方没有意见。”王杰希回答。

  “多谢检控方的理解。”叶修微笑。

  “我说过,会让你哑口无言。”王杰希道。

  “我知道,只是客气一下。”叶修说。

  王杰希:“……”

  “好吧。”冯宪君说,“那么请被告上证人席,为12日晚上的案件作出证言。”

  

  邱非从被告席走到证人席,心情有些难以言喻的微妙。

  终于有人愿意听他说话了。而这个机会,却是叶修为他争取到的——以一个辩护律师的身份。

  他忽然感到很迷茫。他本以为对律师的厌恶和对叶修的愤怒都是理所当然的——一位老师竟然背叛了自己的教义,与犯罪者同流合污,难道不值得学生怨恨吗?但他发现事情似乎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从上一次庭审结束之后,他就陷入了无所适从的疑惑之中。

  是我误解了吗?如果是误解,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肯和我说?

  在你眼中,我算什么?我这么多年的愤怒和悲伤又算什么?

  

  “被告,如果你现在坦白自己的罪行,还可以得到轻判。”王杰希道。

  “我相信被告会说实话的,他在12日晚的遭遇是找到真凶的重要线索。”叶修笑笑,“被告,请你作证吧。”

  “被害人不是我杀的。”邱非抬起头来,认真地说,“12日晚被害人到检察局来,确实是我约的。但我只是想和他了解一些情况,并没有想要杀害他。我们约定的时间是12日晚上10点,在我的办公室里见面。但是他爽约了,我一直在办公室里等到了11点,但是被害人没有出现。”

  “时间地点是你定的吗?”叶修问。

  “不是。”邱非答道,“我只是找到了被害人的联系方式,约他见面。时间和地点是他定的。”

  “被害人确实在9点30分时到达检察局。”叶修道,“访客记录上有很清楚的记录,检察局门口的监控也拍下了他。”

  “我不知道,我确实没有见到他。”邱非说。

  “你的办公室是案发现场,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是晚上10点15分到10点45分之间。”叶修继续道,“如果你在现场呆到了11点,凶杀案应该在你眼前发生。”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到。”邱非说,“办公室里一直只有我一个人。”

  王杰希道:“裁判长,检控方认为被告的证言毫无价值,没有继续询问的必要。”

  “是啊,被告。”冯宪君说,“你这么不配合可不行啊。”

  “我说的都是实话。”邱非闭了闭眼,“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等一下!”叶修突然喊道,“邱非,不要忘了我和你说过什么!”

  “……”邱非沉默了片刻,吐出一口浊气道,“好,我知道了,你继续问吧。”

  “辩护方还要继续询问吗?”冯宪君问道,“被告如果坚持这样的证言,你什么也问不出来的。”

  “矛盾存在一定有原因。”叶修道,“裁判长,请允许我继续询问。”

  “好吧,不过希望你不要花太多时间。”冯宪君说。

  “被告,”叶修皱着眉说,“你很确定自己等到了11点,是什么让你这么确定的?”

  “因为我在11点时收到了一条短信,然后就离开了我的办公室。”邱非说,“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就是11点。”

  “这件事很重要!”叶修道,“请加入证言!”

  “好吧。”邱非说,“我一直在办公室里等到了11点,但是被害人没有出现。11点时我收到了一条短信,我看到手机显示的时间是11点,所以我很确定时间。”

  “手机的时间没有问题吗?”叶修问。

  “没有问题。”邱非回答,“因为我在等人,所以一直有看手表注意时间。如果手机的时间有问题,我应该会注意到。”

  “说不定手表的时间也有问题呢?”叶修说。

  “异议!”王杰希道,“辩护方这样的推想根本是胡搅蛮缠。”

  “异议!”叶修反驳道,“被告没有必要坚持这样对自己不利的证词,这个矛盾一定有意义。”

  “异议!被告很可能只是因为现在改口更让人起疑,所以只能坚持这样荒唐的证词!”王杰希说。

  “异议!”叶修道,“我们争这个毫无意义,请检控方稍安勿躁等辩护方询问完毕!”

  冯宪君连忙敲敲木槌:“不要吵不要吵,双方说的都有道理。叶修律师请你继续询问,但是不要纠缠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

  “好吧。”叶修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问,“你真的是在你的办公室里等的吗?”

  “……”邱非沉默良久,才道,“我很认真地想了想,确认自己没有搞错自己办公室的可能性。”

  “叶修律师……”

  冯宪君话音未落,王杰希便插口道:“叶修律师,你真的觉得在这里纠缠下去能找到什么线索吗?”

  “……”叶修揉了揉额角,叹道,“看来,现在暂时是找不到解释这个矛盾的合理推断和证据了。”

  “我说了,被告的证言毫无意义。”王杰希道,“裁判长,请允许下一位证人出庭。”

  “等一下!”叶修喊道,“还没完!被告说了自己11点前在办公室内的行动,那么11点后呢?被告,你为什么离开办公室,离开后又做了什么?”

   “11点的时候我收到了一条短信。”邱非道,“是被害人的手机号码。短信里他让我到检察院的后院的假山边,说是他把一样东西放在了那里,可以回答我想问他的问题。所以我就从检察院的后门走去了后院,并在假山边捡到了一把枪——就是韩队从我身上搜出来的那一把。在我想要离开的时候,我被人从背后打晕了。醒来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我回到办公室,就被逮捕了。”

  “被……被打晕了?!”冯宪君惊呼。

  “是的,我后脑的伤现在应该还验得出来。”邱非说。

  “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才说?”叶修紧皱眉头。

  邱非看了他一眼,道:“因为11点之前的事还没说完,就没有人想要听我说后面的事了。”

  “这不过是被告为了洗脱罪名编造的谎言而已。”王杰希道,“11点时被害人已经死了,又怎么可能给被告发送短信?”

  “那么发短信的人自然不是被害人了。”叶修道,“恐怕是想要把罪名嫁祸给被告的真凶吧!”

  “可笑。”王杰希冷声道,“被告看到一把枪这样可疑的东西,竟然会捡起来塞到自己怀里,还带回自己的办公室吗?”

  “在一般情况下,我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邱非说,“但是我以为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王杰希挑挑眉,瞥了叶修一眼。叶修脸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道:“请说明清楚,‘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是指什么。”

  “我最近在调查一桩旧案。”邱非说,“被害人席盛品就是那桩旧案的被告,当年——也就是他14岁的时候,他开枪杀了另一个人。这个案子最后因为凶器的缺失,无法确凿地证明被告的罪行,最终让被告无罪释放。”

  “所以你认为这把枪就是当年那桩旧案里不知所踪的凶器?”叶修问。

  “是的,这把手枪的型号和那桩旧案鉴定出的手枪型号是一致的。”邱非点了下头说,“而且装着枪的证物袋上甚至标着那桩旧案的编号,这应当是只有相关人员才会知道的事情。”

  “但是老韩从你身上搜出这把枪的时候,证物袋上并没有贴编号。”叶修说。

  “我不知道。”邱非闭了闭眼,“我醒来时躺在原地,枪还在我怀里,我没注意到编号标签不见了。”

  “是真凶在你昏迷是做了手脚。”叶修说。

  “我反对!”王杰希打断了叶修的话,“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被告说的话是真的,这不过是被告为了开脱罪名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那么被告头上的伤要怎么解释?”叶修反问道。

  “或许被告头上本就受了伤,此时正好拿来当一个虚假的佐证。”王杰希道,“请问辩护方,你有办法拿出证明这道伤口是在12日晚11点留下的证据吗?”

  “……”叶修轻点了点桌面,又问道,“假设确实是被告杀的人,他有功夫给凶器套上一个证物袋,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的指纹擦干净?”

  “这可能性有很多。”王杰希说,“我就随便举一个例子——凶器是枪,无法随意丢弃。但被告作为一个检察官,给凶器套上证物袋伪装成某个案件的证物,怕是不会有人怀疑的吧?既然如此,擦除指纹也没那么重要了,处理血衣才是第一要务,不是吗?”

  “我反对,被告最后还是被怀疑了。”叶修说,“这个推理不成立。”

  “那是因为藏在他办公室里的尸体被发现了。”王杰希说,“被告自己都没想到在深夜尸体还会被发现吧。”

  “这就更奇怪了,难道被告离开办公室时不会给尸体做任何掩饰吗?”叶修道,“即使是深夜,检察院还是有第三个人——门卫在的。如果门卫巡逻的时候发现了呢?”

  “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掩饰。”王杰希说,“被告离开办公室时,把自己办公室的房门锁上了。”

  “哦?”叶修若有所思道,“那么,尸体的第一发现人,又是怎么发现尸体的呢?”

  “发现尸体的是11点39分才到达检察院的秦贺章,有监控录像为证。”王杰希说,“他回来拿自己落在被告办公室内的东西。韩队长和秦贺章都有被告办公室钥匙。很不幸,被告没有预料到自己藏在办公室内的尸体会被自己的下属发现。”

  “秦贺章?”叶修稍稍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第一发现人是他?”

  “是的。”王杰希道,“他曾经还是你的部下吧?”

  “都是过去的事了。”叶修笑笑,“现在他是邱非的部下。”

  “很快也要不是了。”王杰希说,“秦贺章不愿意对自己的上司作出不利证言,所以我们虽然给他办了证人出庭的手续,但如果不是必要的话,我们不会让他出庭。”

  “可是他是第一发现人啊。”冯宪君惊讶,“不出庭合适吗?”

  “如果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被告的罪行,他出不出庭也没有太大差别。”王杰希道,“现在请辩护方继续吧。”

  

  叶修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个烟盒打开看看,发现最后一根烟在刚才休庭时已经被他抽掉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摩挲着空烟盒,问道:“被告,那天晚上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异常?”邱非皱着眉想了想,“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情况。”

  “再仔细想想,不要放过任何细节。”叶修说。

  “你想问什么时候的细节?”邱非问。

  “从你离开办公室直到被打晕的那段时间里。”叶修说,“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仔细回想一下。”

  “我从办公楼的后门出来,进入后院。”邱非道,“检察局在围墙大门和办公楼正门都装了监控,但是办公楼的后门是没有监控的。”

  “为什么要走后门?”叶修问。

  “因为到后院比较近,我当时也没有多想。”邱非说,“如果知道会这样,我当时就用手机开录像把我的行动都拍下来。”

  叶修弯了弯嘴角:“世事难料,你不需要为这种事懊恼。”

  “我知道。”邱非平静地回答,“我只是开个玩笑。”

  “异议。”王杰希突然开口道,“请被告和辩护方专注案件,不要说一些无关的话。”

  “嗯,”叶修问邱非,“然后呢?”

  “然后我就往短信上指定的地方去了,没有看到什么,一切如常。”邱非说。

  “你再想想,不一定要是看到的。”叶修说,“听到的,闻到的,皮肤感觉到的,什么都可以。”

  “你这也太为难我了。”邱非忍不住笑了一下,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啊”了一声。

  “怎么,想起什么了?”叶修连忙追问。

  “我记得我听到了一段音乐,从后院外面的马路传过来的。”邱非紧皱着眉回忆着,“还有……水声……对,是洒水车!”

  “洒水车?”叶修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开始翻查手头的资料,“洒水车的工作一般是有规定时间的,在检察院附近区域的工作时间是……”

  “肯定是11点左右。”王杰希说。

  “找到了,矛盾!”叶修将资料中的一页拍上了证物台,“洒水车在检察院附近区域的工作时间是每周五晚上10点,邱非离开办公室是11点,不可能听到洒水车工作的声音!”

  “这证明不了什么。”王杰希皱起了眉,“或许是洒水车的工作时间有了调整,也可能是被告在撒谎。”

  “我手上的资料是定期更新的,保证拿出来的时候一定有效。”叶修拍了拍手上的文件,“12日晚上的洒水车是正常工作的,没有调整也没有出现意外。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调取检察院附近路面的监控来确认。”

  “那么就是被告撒谎了。”王杰希说。

  “那就更不可能了,他没有撒这个谎的动机。”叶修笑了笑,“因为他不知道洒水车的工作时间。”

  “我反对!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王杰希反驳。

  “不好意思,我还真有证据。”叶修又拿出了一份文件,“事实上,没什么人会去调查洒水车的工作时间,但公卫部门还是搞了一个登记系统。正巧,我手上就有这份登记记录。从这份记录上可以看到,近一年来……只有我一个人调查过洒水车的工作时间表。而且,前一个月洒水车的工作时间才刚刚调整过。也就是说,除了我和开洒水车的工作人员,没有人知道这份时间表。”

  “这……这可真是……”冯宪君目瞪口呆地看着记录上一排整齐的“叶修”,“记录得还挺详细啊,连调查时间和身份证号都记录了……不过叶修律师,你为什么没事定期调查这种东西。”

  “我定期调查的东西很多,这只是其中一样。”叶修把文件放回桌上,“为的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王杰希沉吟着,没有说话。

  “我可以作出证言,这份文件只有我一个人看过。我和邱非很久没见了,就算见了面,我也不会把洒水车的工作时间当做聊天的话题。”叶修说,“而晚上10点检察局早已经下班了,如果不是被告和被害人在12日晚有约的话,他不会在检察局待到那么晚。也就是说,被告根本没有机会得知洒水车的工作时间,他没有理由撒这个谎!”

  “好,那就当他真的听到了洒水车的声音。”王杰希说,“那又证明了什么?被告在时间上撒了谎?”

  “被告不可能撒这种谎,他如果是在10点离开办公室并被打晕,对他来说更有利。”叶修说,“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被告搞错了时间!”

  “不可能,我的手机上明明显示着11点。”邱非皱起眉。

  “你的手机现在在哪里?”叶修问。

  “不知道。”邱非说,“在当晚被搜身的时候,我就发现我的手机不见了。鉴于我是带着它离开办公室的,所以我推测是有人在我被打晕的时候拿走了我的手机。”

  “你的手机上留有被害人手机发来的短信,拿走它会让你说的话都失去证据。”叶修说,“请问一下检控方,在凶案现场是否找到了被害人的手机?”

  “没有。”王杰希回答。

  “那么很可能是凶手将被告和被害人的手机都拿走了。”叶修说。

  “我反对,辩护方还在说这种没有证据的话。”王杰希道,“请辩护方先解释清楚这个出现在时间上的矛盾吧。”

  “很显然,只有一种可能性。”叶修说,“被告的手机和手表的时间都被人调快了一个小时。”

  “不……”邱非垂着肩膀说,“很抱歉叶修,并不是。我在返回办公室的时候,看了手表确认时间。当时我的手表显示的是12点整。”

  “那正是警方逮捕被告的时间。”王杰希说,“由此可以看出,被告的手表并没有被人调过。”

  “既然可以把时间调快,当然也可以把时间再调回来。”叶修说,“被告被人打晕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凶手完全可以把被告的手表再调回正确的时间。”

  “同样的道理。”王杰希说,“既然凶手可以把被告手机的时间调快,那么也可以再调回来,并且他也应当能够删除短信记录。那么,为什么凶手还要带走手机?”

  “手机的记录可以复原,带走手机更万无一失不是吗?”叶修说。

  “那么还有另一个更关键的问题。”王杰希说,“凶手要如何接近被告,调整他手机和手表的时间而不被发现?”

  叶修:“……”

  邱非:“……”

  冯宪君:“哎哟,好像一不小心涉及到比较严肃的问题了,是不是需要清场?”

  “不用。”王杰希抬手道,“辩护方所假设的凶手还仅仅是个假设而已,检控方仍然认为被告才是真凶。另外,即使体系里真的有内鬼,也没什么必要藏着掖着的。”

  “既然检控方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用小心猜想了。”叶修笑笑,“大胆地问一句,被告,你在办公室沙发上午睡的习惯还留着吗?”

  “咳咳。”邱非单手握拳抵在嘴边连咳了几声,脸颊上泛起了一点诡异的浅红。

  “被告,这是很重要的案情询问。”叶修说。

  “嗯、嗯……”邱非注视着自己左手边的桌面,“是,我一般会从下午1点开始,在沙发上睡半个小时。”

  “最近你一边负责新案件,一边又要调查旧案,应该很辛苦吧。”叶修笑眯眯地说,“12日那天,你是不是多睡了一会儿?”

  “是,我以为是我太累了没有听到手机闹钟的声音。”邱非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

  “看来虽然你最近很疲倦,你的生物钟依然很牢靠。”叶修说,“手机的闹钟没有响是因为有人把闹钟关掉了,但你仍然在一点半的时候醒过来,却误以为自己多睡了一个小时。”

  “我一直呆在办公室里,确实有这种可能……”邱非想了想,说。

  “那么,所有能够进入被告办公室的人,都有可能调整被告的手机和手表时间。”叶修下结论。

  “检控方承认有这种可能性。”王杰希说,“但那又怎么样?被害人的推测死亡时间里,检察局内只有门卫、被告和被害人,门卫没有作案动机,只有可能是被告动手杀害被害人。”

  “是吗?”叶修挑挑眉。

  “再重申一次,检察局的监控录像和访客登记记录,证明当时检察局内只有门卫、被告和被害人。”王杰希说。

  “说起来,为什么深夜的时候还有访客登记?”叶修问,“门卫还放了人进去?”

  “这个问题我们问过当天的值班门卫了。”王杰希回答,“是被告特意跟门卫交代了放人的。”

  “门卫。”叶修重复了一遍,“裁判长,辩护方请求当天的值班门卫出庭作证。”

  “啊……这个啊……”冯宪君看向王杰希。

  “没问题。”王杰希说,“因为预料到辩护方有可能要他出庭作证,所以手续在开庭前已经办好了。他一直在证人候审室等候,随时可以传唤。”

  “王杰希检察官办事就是让人放心。”冯宪君满意称赞道,“好,那么现在就请他出庭作证吧。”

  

  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走上了证人席。

  “证人,请介绍你的姓名和职业。”王杰希道。

  “齐旭……检察局的值班门卫……”男人有气无力地回答,“11月12日晚上6点到13日上午6点是我值班……”

  “哎呀,证人这是怎么了?好像没什么精神啊。”冯宪君问道。

  “多谢裁判长关心……我最近是有点生病了……”齐旭继续有气无力地说,“不过我工作还是一样认真的……请大家放心……”

  “真是令人感动的敬业精神啊。”冯宪君感慨道。

  “过奖了……应该的……”齐旭说。

  “好了,证人。”王杰希打断他们,“请你为12日晚上的值班情况作出证言。”

  “那天晚上6点……我跟上一班的值班门卫换了班……他交代我说邱非检察官晚上约了人……让我放一个叫席盛品的男人进来……九点半的时候那个男人来了……我就给他做了访客登记……放他进去了……再后来……大约11点40分左右……一个警察说有东西落在检察局了……他给我出示了警员证……我就也给他做了登记让他进去了……结果他进去没过多久……警车就来了……说接到报警检察局里死了人……我就也放他们进去了……”

  叶修:“……”

  王杰希:“……”

  冯宪君:“啊?终于说完了是吗?”

  “不好意思啊裁判长……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我说话慢了点……”

  “好了。”王杰希立刻打断他,“大概情况我们了解了。叶修律师,你要进行询问吗?”

  “当然。”叶修回答。

  “希望你问的问题有足够的价值,不要白费时间。”王杰希说。

  跟这个人对话确实挺废时间的。叶修想。

  

  “11点40分左右进入的那个警察就是秦贺章吧?”叶修问。

  “是啊……”

  “好的。”叶修打断他,“值班时间内你有离开过值班室吗?”

  “监控可以证明……”

  “监控是对着检察局大门的,没有拍到值班室。”叶修说。

  “就算我离开过……监控也会把所有进入检察局的人拍下来……”齐旭说,“其实我确实离开过……因为肚子饿了……所以偷偷溜出去买了点吃的……本来不会被发现的……没想到出事了……监控录像都被查了一遍……我溜出去的事也被发现了……唉……”

  “……”

  不是说工作很认真的吗?!

  “证人说的都是真的,有监控录像为证。”王杰希拿出几张照片,“这是12日晚上拍到的所有进出检察局的人,我们将监控拍下的图像打印出来。第一张是席盛品进入的时候,时间是9点30分。第二张是齐旭溜出去的时候,时间是11点15分。第三张是齐旭回来的时候,时间是11点25分。第四张是秦贺章进入的时候,时间是11点39分。最后一张是接到报警后韩队带队抵达的照片,时间是11点50分。”

  叶修反复查看了那几张照片好一会儿,忽然拿着其中一张说道:“这张照片……”

  “有什么问题吗?”冯宪君问。

  “这是第二张照片,齐旭溜出检察局的那张。”叶修放下证物,那张照片的图像被投放到了大屏幕上,“我想问问检控方,为什么打印出的照片看不到脸?”

  “监控录像上就是这样。”王杰希说,“他在离开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从监控摄像头的角度,帽子正好挡住了他的脸。”

  “他回来时的照片倒是拍得很清楚。”叶修说,“但是这张看不到脸的照片,恐怕不能证明离开的就是证人。”

  “哈……你是在怀疑我吗?”齐旭愤怒地有气无力道,“就算中途我偷溜出去吃东西……工作也还是会好好做的……再说……如果照片上那个人不是我会是谁?”

  叶修没理他,而是转头看向王杰希:“请问检控方是否查过监控更早的录像?”

  “当然有,并没有什么异常。”王杰希回答。

  “值班保安交班时候的图像有吗?”叶修问。

  “交班时正是检察局下班的时间,进出的人很多。”王杰希回答,“证人那段时间在门边徘徊巡逻,曾多次进出大门。”

  “也就是说,”叶修双手撑着桌子说道,“证人要想完成换人的行动,是可以做到的!”

  “什么意思?”王杰希皱起眉。

  “6点的时候,由齐旭去和上一班的保安交班。”叶修说,“然后趁下班时间人多时徘徊巡逻的机会,另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代替他进入值班室,这样那个人就成功潜入了检察局,而不会被监控发现。然后在11点15分的时候,这个人再用帽子挡好自己的脸离开检察局。11点25分,真正的齐旭返回值班室。”

  “这……这个推理……”冯宪君目瞪口呆,“太惊人了!”

  “裁判长!”叶修重重地拍下桌子,“检控方的主张是,案发时检察局内只有门卫、被告和被害人三个人,门卫没有杀人动机,因此被害人被杀害一定是被告所为。但是现在我们发现,当时检察局内是有第四个人的!”

  “你……你是说我是帮凶吗……”齐旭气得全身都在发抖,“你这个……我怎么可能会干这种事……我只是偷懒一下……你……你竟然说我协助杀人……”

  “叶修律师,你的主张有两个问题。”王杰希依然一脸风轻云淡,“第一,如果齐旭真的是帮凶,为什么他不自己动手杀人,而是要搞一个这么麻烦的换人?第二,你说的换人只是你的一个推理,你有证据可以证明吗?”

  “齐旭不亲自动手有很多种可能性。”叶修理直气壮地说,“可能他不想杀人,可能他遭到凶手的欺骗,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换人背后竟然是个杀人计划。至于证据……”

  “证据?有吗?”冯宪君好奇地问,“我完全没有发现呢。”

  叶修笑了笑,拿起两张照片道:“证据在这里。”

  “那是刚才检控方出示的监控照片吧。”冯宪君说,“有什么问题吗?”

  “这张是11点15分穿保安制服的人离开检察局的照片,这张是11点25分齐旭回到检察局的照片。”叶修说着,分别在两张照片上各点了一个位置,“请看这两个地方。”

  “嗯?”冯宪君睁大眼睛看,“我看到了,有什么问题吗?”

  “这张照片上制服的裤子看起来短了一截,这个人的脚踝露出来了。”叶修说着,又指向另一只照片,“而这张齐旭回来时的照片,裤子却是刚刚好,把脚踝完全盖住了。”

  “啊?!难道裤子变长了?!”冯宪君脱口而出。

  “不是裤子变长了,而是人变矮了才对。”叶修转头对齐旭道,“证人,你可以解释为什么同一套制服,这两张照片上的你穿起来却是不同的效果吗?”

  “我……我……”齐旭看起来已经要哭出来了,“我只是想偷个懒……找朋友替了我一天而已……要是被发现肯定会被开除的……所以我才这样偷偷摸摸地换人……结果偏偏在那天出了案件……我只好又赶回来假装没有翘班……”

  “你赶回来是在秦贺章进入检察局之前,你在他来之前就知道检察局里有尸体了?”叶修问。

  “是……是……”齐旭哭丧着脸说。

  “那为什么不报警!”王杰希怒道。

  “我……报了……”齐旭说,“秦贺章……他就是替我班的朋友……他在办公楼里巡逻的时候发现了尸体……就连忙通知让我赶回来……然后他再重新进入现场当第一发现人……”

  叶修:“……”

  邱非:“……”

  王杰希:“……”

  冯宪君:“……”

  旁听席:“……”

  “裁判长。”叶修深吸了一口气,打破了法庭里的死寂,“辩护方要求传唤秦贺章出庭,这个案件,他……他有重大嫌疑!”

  

  秦贺章皱着眉走到证人席上,问:“王杰希检察官,你不是说好不会让我出庭作证的吗?”

  “现在情况不太一样了。”王杰希说。

  “嗯?怎么了吗?”秦贺章似乎察觉到法庭的气氛有些奇怪,茫然地环顾四周,“现在审理到什么地步了?”

  “到已经知道你就是检察局里的真正的第三人的地步。”叶修说。

  “叶修检察官、哦不……”秦贺章猛地摇了摇头,“你现在不是检察官了。叶修律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的好朋友已经交代了,案发当天是你代替他看守值班室。”叶修说,“根据警方之前的调查,齐旭是没有杀人动机的。那么你呢,你有没有杀人动机?”

  “所以现在是在怀疑我?”秦贺章有些难以置信地说,“我有什么理由杀席盛品?当年他的案件毁的可不是我,要说动机的话,难道不是邱非检察官和……叶修律师你,最有可能杀害他吗?”

  

  动机……是啊,动机。

  他一直避而不谈那桩旧案,于是所有人都在配合他。

  其实叶修并不是伤口见不得光的那种人。只是那件事后,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像对待一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一样对待他,让他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忍心拒绝他们的好意。于是慢慢的,绝口不提就变成了一种习惯。

  当年席盛品在青少年法庭上大喊的那一声“那是假的,那是伪证!!”将叶修从首席检察官的宝座上狠狠地拽了下来。他璀璨了二十几年的光辉岁月终于被打上了污点,而这个污点甚至在瞬间泯灭了他所拥有的一切。

  他的案例被人从教科书上尴尬地删掉了,他的名字变成检察局里的一个禁忌。他的父亲用尽家族势力力挽狂澜,终于把这个污点从他的档案里抹去,只留存在一些没有依据的流言蜚语里。

  从这一点来说,叶修还是非常感谢他的父亲的。否则,他的后半生恐怕再也无法站到法庭上,再也无法回到他挚爱的战场,回到这片他捍卫义理真相的圣地上。

  这么多年过去,叶修始终没有想明白,那份绝对没有问题的录音,究竟如何变成了一个仿造的合成品。他有一种预感,或许今天,他就可以找到这个答案。

  

  “你主张自己没有杀人,那么就请你作出证言吧。”叶修平静地说,“12日晚上,你在检察局里做了什么?”

  “作证?不,先让我知道,我到底为什么有嫌疑?”秦贺章说,“证据难道不是全都指向了邱非吗?他身上有凶器、有硝烟反应,凶器上有他的指纹,案发现场是他的办公室。到底还有什么问题?”

  “事实上,这些证据有可能都是凶手伪造出来的。”叶修说,“只要现场有第三人参与。”

  “是吗?那就证明我没有参与吧。”秦贺章拿出一部手机,“这是我的手机,在12日晚上我和我的朋友用手机进行了网络视频通话,那段视频录了像。这大概是我唯一的不在场证明了,希望能有用。”

  “时间是晚上9点45分到10点20分。”王杰希查看了下视频记录时间,“因为是连接网络进行的视频,保存在这个软件公司的系统里,不管是时间还是视频内容没办法造假。”

  “所以如果视频的内容没有问题……”冯宪君说。

  “被告被人打晕的时间是晚上10点,这是辩护方自己证明的。”王杰希道,“如果视频没有问题,证人就不可能在10点的时候打晕被告。唯一的第三人有不在场证明,被告的证言和辩护方的推理都将被彻底推翻。”

  “我说的是真的。”邱非说。

  “我知道。”叶修转头对他轻轻笑了一下,“所以,放轻松,我会找到问题的。”

  

  【哟,老秦啊,怎么突然联系我了?】

  【这不是闲下来就想起我们好久没联络了嘛。我知道你这时间肯定在线的。】

  【哈哈哈哈哈,是,你最了解我了。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

  【诶你现在在哪呢,大半夜站大门口,不进屋吗?】

  【这里是我们这检察局的值班室,看我这身制服还猜不到吗?我在替朋友值班呢。来,看看这大门,我们检察局气派吧?】

  【替人值班?你小子还是这么热心啊,谁的忙都帮。得得得你别秀了,气派,很气派,行了吧?】

  ……

  “视频的背景拍得很清楚。”王杰希说,“是值班室的门口。证人甚至把整个大门区域都拍了一遍,而他本人也始终没有离开镜头。”

  “非常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叶修说。

  “还真是啊。”冯宪君感慨了一句,“好久没见到这么完美的证据了,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刻意为了证明而制造的一样。”叶修说。

  “叶修律师,我可以控告你污蔑的。”秦贺章沉下脸,“即使你是我曾经的上司,你也不能这样诋毁我。”

  “抱歉,”叶修摊了摊手,“我只是在夸赞你的证据而已。”

  “那么,现在我们知道,证人不可能打晕被告。”王杰希道,“唯一的第三人没有了嫌疑,请问辩护律师,你还要怎么证明被告是无罪的?”

  

  不对,有哪里不对。

  叶修用手点了点桌面,皱起眉沉思。

  我现在的主张是——凶手为了把杀人罪名嫁祸给邱非而打晕了他,以便把凶器放到他身上,并在他身上留下硝烟反应

  从结果来看这个推理是正确的,但是如果动机只是为了处理凶器,凶手为什么要提前调整邱非的手表和手机上的时间?

  ——因为他需要邱非的证言:一直到11点,我都没有离开我的办公室。

  邱非的办公室正是凶案现场,而被害人的死亡推定时间是10点15分到10点45分。如果邱非在办公室一直待到11点,被害人被杀时他就在现场。

  但事实是,邱非10点就离开了办公室。那么打晕邱非的目的是——为了在他的办公室里杀人

  也就是说,打晕邱非的时候,被害人还没有死!那么当时在检察局内应该有三个人:邱非,秦贺章,席盛品。

  秦贺章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那么,打晕邱非的只可能有一个人——

  对,打晕邱非的,是被害人席盛品!

  

  叶修靠着桌子,突然笑出了声。

  “怎么了?辩护方终于发现自己的主张很可笑了吗?”王杰希问道。

  “不,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叶修直起身来,“被告,之前一直忘了问,你的手机有设置开屏密码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邱非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回过神来答道:“啊,有。”

  “有多少人知道你的密码?”叶修问。

  邱非的脸突然又泛起不易察觉的浅红,他咳了两声道:“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点我可以保证。”

  “那么,能打开你手机的人又有谁?”叶修又问。

  “辩护方是不是糊涂了?”王杰希道,“既然被告说没有人知道密码,那么除了他之外就没有人能打开了。”

  “不,不是的。”邱非说,“我的手机有设置指纹解锁。因为常常需要把手机里的资料给刑警使用,所以……秦贺章和韩文清都能打开我的手机。”

  “这就对了。”叶修拍了下桌子,高声道,“裁判长,辩护方指控秦贺章——为杀害席盛品的真凶!”

  “指控秦贺章?”冯宪君一脸诧异。

  “我反对!”王杰希立刻回道,“秦贺章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他没有嫌疑!”

  “连你也被误导了啊,老王。”叶修愉快地打了个响指,“杀害被害人的是秦贺章,但是打晕被告的并不是他。秦贺章的不在场证明只能证明自己没有打晕被告,却不能证明他没有杀害被害人。”

  “我反对!”王杰希说,“这逻辑是错误的!打晕被告应该是凶手为了嫁祸杀人嫌疑而做的,被害人有什么理由打晕被告?”

  “可怜的被害人大概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晕被告吧。”叶修说,“就像刚才那位证人齐旭一样,还以为自己的朋友多么好心,愿意替自己值班呢。”

  “叶修律师,你……你的意思是……”冯宪君惊讶地说,“你认为,连被害人自己都成了杀害自己的帮凶吗?”

  “正是如此。”叶修笑笑,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落到了秦贺章的身上,“当年,是你教他在法庭上指控我使用伪证的吧?”

  “……”秦贺章看着他,没有回话。

  “那份录音是我亲自取得的,绝对没有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它怎么会变成一个仿冒品。”叶修淡淡地说,“是你吧,是你调换了证物,利用我——身为一个检察官对刑警的绝对信任。”

  秦贺章轻轻一笑:“你有证据证明吗?”

  “那个案子的被害人一直在暗中调查‘黑爪’,一个14岁的、与他无冤无仇的少年,为什么会突然枪杀他?”叶修慢慢地说,“你和席盛品,都是‘黑爪’走私集团的人吧。”

  “……”

  “因为我是案件负责人,所以只要让我无法继续调查这个案件……”叶修说,“用这样的方式,既可以毁掉叶修检察官,又可以利用我家里的势力把这个案件强行压下。你们的目的就能完美地达成了。”

  “……”

  “但是你没想到时隔多年,邱非会再一次重查这个案件。”叶修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忽然露出一个格外开心的笑容,“他成长了,现在他有势力、有地位、有能力,你怕他真的查出当年的真相,抓到‘黑爪’的线索。在席盛品又联络你,告诉你邱非找到他了的时候,你就决定毁了邱非,像当年毁了我一样。”

  “……”秦贺章拍了拍手掌,“精彩,相当精彩。不愧是叶修。可惜,你说了这么多,有证据吗?”

  “你让席盛品协助你。你救过他的命,他肯定很听你的话。”叶修说,“跟邱非约在11月12日晚上10点,因为正好你的‘朋友’齐旭求你这天替他值班。你让席盛品10点发短信给邱非,并让他趁邱非捡起枪时打晕他。在他行动的这段时间里,你就在检察局的门口录制视频,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不好意思,叶修律师,我可以打断你一下吗?”秦贺章说。

  “请讲。”叶修说。

  “你说了这么多,听起来似乎很合理。”秦贺章说,“但是你有证据吗?”

  “被告的手机被人调整过时间,而你有权限打开他的手机。”叶修说。

  “是吗?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被告的手机已经失踪了吧?”秦贺章说道,“那么他的手机时间被调整过,这件事有证据吗?”

  “……”叶修眯起眼。

  “看来只是推理的结果了。”秦贺章笑了笑,“所以——请问辩护方,还有别的证据可以证明我的是真正的凶手吗?”

  “证人说的没错,叶修。”王杰希撑着桌子说,“我相信你的人品,但我不会轻易相信你的推理。在法庭上,证据才是一切。你给秦贺章套上了一个完美的杀人计划,但没有证据,这就只是空谈。”

  “邱非听到了洒水车的声音,这足够证明他离开办公室的时间不是十一点。”叶修说。

  “哦?”秦贺章挑挑眉,“我不知道原来被告的一面之词也能作为证言了。”

  “这个证据无法证明秦贺章就是凶手。”王杰希说,“辩护方请注意,就算被告的手机和手表时间真的被人调整了,你也无法断言调整时间的人就是凶手。”

  “但你的嫌疑确实存在,证人。”叶修说,“既然你坚持说自己是无辜的,那么就请你对12日晚你做过的事作出证言吧。”

  “好吧,为了证明我的清白,也只能这样了。”秦贺章非常无奈地说。

  

  “12日晚上,受我的朋友齐旭所托,我在6点15分抵达检察局替他值班。9点30分时席盛品到了检察局,我给他做访客登记的时候,他告诉我,他这次来是要和邱非检察官谈判的,如果11点时他还没出来,希望我去邱非的办公室看看情况。我答应了,所以到11点我见他还没出来,就去了邱非检察官的办公室。如你们所知道的,我看到了死在邱非办公室内的席盛品。这是一场杀人案,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报警。但是我想起我的朋友齐旭,他翘班如果被人发现肯定是要被开除的。因此我先联系了他,告诉他检察局里发生了杀人案,我要报警,让他赶紧回来。然后在11点15分到25分之间我和他完成了交换,我再借口拿遗忘的东西返回检察局,然后报了警。”

  “你还真是相当镇定啊。”冯宪君说。

  “毕竟我也是干刑警这一行的。”秦贺章笑了笑,“见到尸体不冷静可不行。”

  “那么,叶修律师,你有什么要问的吗?”冯宪君问。

  “是的。”叶修点了点头。

  “好,辩护方可以开始询问了。”冯宪君道。

  “9点30分见到席盛品的时候,你认出他了吗?”叶修问。

  “一开始没有,毕竟上一次见面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秦贺章说,“但是我看他写的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谁了。邱非检察官最近一直在查他当年的案子,我当然也知道。”

  “在这次见面之前你们没有见过面吗?”叶修又问。

  “没有。”秦贺章肯定地说,“我甚至都不知道邱非检察官已经联系上他了,邱非检察官做事总喜欢一个人忙活,明明我们可以帮上不少忙的……”

  “多余的废话就不要说了。”王杰希道,“证人,只要说案情相关就可以了。”

  “你11点的时候去了被告的办公室,在路上有看到被告吗?”叶修继续提问。

  “没有。”秦贺章回答。

  “这不能说明什么。”王杰希道,“被告是从后门离开检察局的,他们本来就不同路。”

  “等一下!”叶修忽然拍桌道,“证人,你是从正门进入检察局办公楼的吗?”

  “有什么问题吗?”秦贺章皱眉。

  “刚刚被告提到,办公楼的正门是有安装监控的,但是后门没有。所以他从后门离开办公楼的行动才没有被拍下来,那么——请问检控方,在11点左右时正门监控是否拍到了进入大楼的证人?”

  “没有。”王杰希坦然地回答,“内门的监控当晚只拍到了9点33分进入的席盛品和11点41分进入的秦贺章。”

  “所以,证人,可以请你说明一下吗?”叶修弯起嘴角,“你在11点左右进入检察局办公楼的时候,为什么走了后门?”

  “……哦,是吗?”秦贺章沉默了片刻,道,“大概是出于什么原因吧,我不记得了。”

  “是因为你不想让人知道你曾经进入过办公楼,而且……”叶修点了点桌面,“你根本就不是在11点进入的办公楼,而是在更早的时候!”

  “叶修律师,你这么说毫无证据。”秦贺章反驳道。

  “证人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入办公楼的吧?”叶修慢条斯理地说。

  “异议,辩护方并不能以此推翻证人的证言。”王杰希道。

  “异议,证人的证言可信度已经降低了。”叶修回道。

  “异议,在你找到能彻底推翻的证据之前,他的证言就是可信的。”王杰希道。

  “别吵别吵。”冯宪君连忙又敲了敲木槌,“两位稍安勿躁,询问还没结束呢。对吧,叶修律师?”

  “是的,希望检控方不要一直打断辩护方的询问。”叶修说。

  “如果辩护方能够不一直咄咄逼人地逼迫证人的话。”王杰希回道。

  “哎呀,好了好了。”冯宪君又出来打圆场,“辩护方请继续询问。”

  

  “你说你看到了死在被告办公室内的被害人。”叶修说,“怎么看到的?”

  “当然是一开门就看到了。”秦贺章说,“他死在办公室中央的地毯上,到处都是血,满屋子都是血腥味。我查看了他的伤口,确认是枪杀……”

  “你进去了,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吗?”叶修又问。

  “不是,是锁着的。”秦贺章说,“我敲了门,但是没人应,所以我就开了门想看看里面的情况。”

  “你说你用钥匙开了门,那么你肯定碰过门把了?”叶修说。

  “……”秦贺章皱眉,“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叶修律师。”

  “很遗憾。”叶修笑笑,“刚刚韩队曾亲口说过,‘被告办公室的门把上只有被告和被害人的指纹’,并没有你的。证人,我再问你一次,被告办公室的门当时是锁上的吗?”

  “……”秦贺章沉默了片刻,道,“我当时戴了手套。”

  “哦,是吗?”叶修说,“如果戴着手套碰过门把,那么门把上遗留的其他指纹应该会有被擦拭过的痕迹。韩队长,请问你们发现这样的痕迹了吗?”

  “没有。”韩文清回答,“门把上被害人和被告的指纹非常清晰,没有多余的指纹,也没有多余的痕迹。因此我们才会断定没有第三人进入过案发现场。”

  “但是证人分明说自己进入了现场。”叶修点点桌面,“这个矛盾,证人你要如何解释?”

  秦贺章:“……”

  “在思考要如何回答吗?”叶修微笑,“我可以替你分析一下,现在你只有两种说法可以解释这个矛盾。第一,当时办公室的门并没有锁,甚至没有关上,所以你才可以不碰门把就打开门。但这和检控方的主张就产生矛盾了,一个刚杀了人准备去处理血衣凶器并做好转移尸体准备的人,怎么会把尸体留在自己办公室里还忘了锁门?第二,凶案发生后你根本就没有进入过案发现场,那么……”

  叶修突然一拍桌,厉声问道:“请问证人,你又是怎么知道被告的办公室里死了人的?!”

  “不要诱导我,叶修律师。”秦贺章冷笑一声道,“我当然进入了案发现场。被告办公室的门没有关,我是直接走进去的。至于为什么没有关上,那谁知道呢?反正那扇门确实没有关。”

  “那你为什么要说门是锁着的?”叶修问。

  “啊,因为这样比较合乎情理,对吧?”秦贺章摊手。

  “你这是在作伪证!”叶修说。

  “是,这点我承认。”秦贺章回答,“不过,我可没有杀人。”

  叶修:“……”

  王杰希:“证人说的没错。辩护方如果无法提交决定性证据,你对证人的指控就无法成立。”

  “那么现在,”冯宪君问道,“辩护方对这位证人还有什么要询问的吗?”

  “已经没有继续询问的必要了。”王杰希双手抱胸道,“没有别的疑点了,辩护方也拿不出决定性的证据……”

  “不,还没有结束。”叶修拍桌道,“辩护方要求继续询问。”

  “好吧。”冯宪君说,“希望你不要花太多时间,叶修律师。”

  

  “12日晚上齐旭为什么要找你代班?”

  “我是他的好朋友,以前也帮过他不少忙,所以他找我帮他代班也是很正常的事。至于他为什么要找人代班,我想他大概就是想休息一下吧,毕竟值班门卫也是很辛苦的。”

  “他有告诉你当晚被告约了被害人吗?”

  “没有,我想他大概是忘了吧。所以见到那么晚还有人来访,我也很惊讶。知道他是谁的时候就更惊讶了。”

  “你在发现尸体时做了什么?”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看到被害人身上的枪伤就知道是杀人案。我本想马上报警,但是想起齐旭,就先通知了他,跟他完成交换,再回来当目击证人报警。我没有碰过现场。”

  “你离开检察局到返回的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这和案件无关吧?不过我可以回答你。因为我身上还穿着保安制服,我可不能穿着这个去当目击证人,那就暴露齐旭了。所以我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把制服脱了,穿着自己的衣服返回检察局。”

  “那制服呢?”

  “带在身上怕被发现,所以我就丢了。”

  “那不是你的制服吧,就这么丢了?”

  “当时是情急之时,我也没有办法。之后我给齐旭赔了钱了。”

  “……”

  

  “似乎没有什么其他问题了啊。”冯宪君道。

  王杰希点了点头:“没有新的证据。裁判长,我想,是时候宣判了。”

  “我反对!”叶修道,“等一下,再等一下!”

  “没有可能了,叶修。”王杰希用他的大小眼注视着辩护席上的男人,“你已经尽力了,但被告有罪这点是无法改变的。”

  “是啊。”冯宪君举起手中的法槌,“既然这位证人的证词没有问题,那么被告的罪行也就可以确定了——”

  “等一下!”叶修再次用力地拍桌,双手撑着桌面道,“裁判长!请允许我提出最后一个请求!”

  “啊?啊?什么?”冯宪君的手举着木槌停在半空中,一脸懵逼地问。

  “还真是纠缠不休啊。”秦贺章摇摇头,“你还能做什么呢,叶修律师?”

  叶修不理他,重复道:“请允许我提最后一个请求,裁判长!”

  “呃……好吧,好吧。”冯宪君把举着木槌的手放了下去,“说吧,你的最后一个请求是什么?”

  “……”

  叶修瞥了眼站在证人席的秦贺章。

  不,再追问他也已经没有用了。

  “辩护方请求,再次询问齐旭!”叶修道。

  “我反对,刚刚齐旭的证词已经完全询问过了。”王杰希说,“再问也不过是浪费时间,就像刚才询问秦贺章一样。”

  “确实如此。”冯宪君道,“即使如此,叶修律师,你也依然坚持要询问齐旭吗?”

  “我坚持。”叶修坚定地回答。

  “那好吧。”冯宪君说,“叶修律师,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只能提问齐旭一个问题。如果问不出什么的话,我就要宣判了。”

  叶修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睁开眼注视着裁判长说:“好的,裁判长,没有问题。”


  

  “还……还要问我什么啊……”重新站上证人席的齐旭,声音听起来更加有气无力了,“我已经全都说了……真的什么都没有隐瞒了……”

  “叶修律师还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冯宪君对他说,“你一定要认真回答。”

  “好……好的……”齐旭连忙答应。

  “那么,问吧。”王杰希道,“叶修律师,你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邱非的命运,就在这最后一赌上。

  ——有个地方我一直很在意,我相信我的直觉!

  “齐旭。”叶修道。

  “在……在……”齐旭连声答道。

  “你那天晚上从接到秦贺章的通知,到抵达检察局,用了多少时间?”叶修问。

  “啊?用了多久啊……我想想……”齐旭露出回忆的神情,“一个多小时吧……没错……”

  “一个多小时!”叶修道,“你确认没记错吗?!”

  “没有……没错……从我家到检察局就要一个多小时,秦贺章也知道……”齐旭道,“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当时正在家里看电视剧……那个广告的播放时间是固定的……我接到秦贺章电话的时候……就在晚上9点40分左右……他跟我说检察局里发生杀人案了,让我赶紧回来……”

  王杰希:“……”

  冯宪君:“……”

  秦贺章:“可……可恶!你这个白痴!!”

  叶修已经笑起来了,方才的紧绷消失殆尽。他高声道:“被害人的死亡推定时间是12日晚10点15分到10点45分,秦贺章!”

  叶修抬起手,直直指向秦贺章,锐利的目光逼视着他:“在被害人还没死的9点40分,你是怎么知道当晚会发生杀人案的!”  

  秦贺章:“我……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冯宪君十分茫然,“辩护方能解释吗?为什么证人会在9点40分给齐旭打电话?”

  “原因很简单。”叶修回答道,“齐旭刚才说过,从他家到检察局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想检控方手上应该有齐旭的资料,他说的是真是假很容易验证……”

  “他说的是真的。”王杰希说。

  “而秦贺章也知道这一点。”叶修笑笑,“按照他的计划,他必须在被告醒来之前完成与齐旭的交换,处理身上的各种证物并返回检察局报警。提前通知齐旭,让他能够早点赶到,自然是为了避免自己的计划还未完成时被告就醒过来的情况。事实上,被打晕的被告确实是在12点左右醒来的。秦贺章录制不在场证明的时间是9点45分到10点20分,那么他杀害被害人必然是在10点20分到10点45分之间。如果他真的在杀人之后才通知齐旭的话,齐旭赶到的时间应当是12点左右,正好是邱非醒来的时候。那么没来得及离开检察局、处理证物并返回现场报警的凶手,还能这么完美地把杀人罪名嫁祸给被告吗?”

  叶修话音刚落,秦贺章突然“啊——”地大叫起来。

  冯宪君:“证、证人,请冷静!”

  “叶修,叶修!!”秦贺章怒吼道,“都是你,全都是因为你!当年你为什么要接下席盛品的案子,为什么非要和我对着干!如果不是你,我完美无缺的计划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叶修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呵呵呵……”秦贺章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叶修,你等着,这一切都不会结束的。今天我彻彻底底地输了,总有一天会在你身上找回来!”

  说完他又开始哈哈大笑起来,冯宪君拼命敲着木槌:“法警!把他带下去!!”

  

  “真没想到啊,叶修律师。”冯宪君感慨道,“你竟然真的在最后一个问题将形势逆转。”

  “令人佩服的好运气。”王杰希评价道。

  叶修笑着摇摇头:“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放弃,因为我相信我的当事人。如果他不是无辜的,我最后也不可能找到逆转的致命点。”

  “那么,现在该对被告做最后的宣判了。”冯宪君看向站在被告席上的邱非。

  邱非慢慢抬起头来。

  “我宣布,本场审理的结果是,被告——”

  冯宪君举起木槌:“无罪!”

  法槌砸在底座上,“咚”的一声响彻法庭。

  

  11月14日上午12点36分,被告第三候审室。

  邱非走进候审室时,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像梦一样。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被当做嫌疑人逮捕,站在被告席上好几次都以为自己死定了,最后却得到了无罪判决。

  而为他辩护的,一直坚持到最后的那个人……

  真的,太不真实了。

  正想着,邱非的肩膀忽然一沉。他转过头,看到把手臂压在他肩上的苏沐橙,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恭喜无罪。”她说。

  邱非对他点了下头:“谢谢。”

  苏沐橙用另一只手里拿着的一叠文件向他挥了挥,道:“那我去给你办理手续了,你好好享受这份喜悦吧。”

  她说完就留下邱非一个人离开了。邱非在原地站了站,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猛地转过身道:“谢谢你。”

  “啊?谢我啥?”张佳乐一脸懵逼,“我还没说恭喜啊。”

  “……”邱非按了按额角,走到沙发边坐下,“不用说了,我知道了,谢谢。”

  张佳乐立马就反应过来了,露出一脸“嘿嘿嘿”的笑容凑过来道:“在等叶修啊?”

  邱非:“……”

  “是不是很不好意思啊?”张佳乐笑嘻嘻地说,“之前还对人冷着张脸说‘不用你管’,结果现在被人救出来了。”

  邱非双手抱胸,冷声道:“张佳乐,你很闲是吗?需要我帮你叫韩队长过来吗?”

  “诶不用不用不用,哪敢劳烦我们队长来接我。”张佳乐连忙摆着手往后退,退到门边正准备逃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的手机不是丢了吗?”

  邱非:“……”

  张佳乐顿时松了一口气,刚想再往前凑,就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邱非检察官,恭喜了。”

  邱非站起身,对张佳乐身后的人点了点头,道:“多谢你亲自来祝贺,韩队长。顺便把你的下属带走,让他多干点活,别没事到处乱窜。”

  “知道了。”韩文清说,“张佳乐。”

  “到!”张佳乐立正站好。

  韩文清对邱非点了下头,把张佳乐带走了。

  邱非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候审室的大门始终没有再被人打开。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把挺直的背靠在了沙发靠垫上,视线瞥向了边上的垃圾桶。

  他走了吧。

  时隔多年的重聚,就此结束了吗?

  

  “邱非!我办好手续了——诶?”

  苏沐橙看着叶修对她做的噤声的手势,立刻收了声。

  她走到叶修身边,看向闭着眼靠在沙发上的邱非,轻声道:“睡着了?”

  叶修点了点头,将拿在手里的一个还未拆封的烟盒塞回口袋,抬手脱下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轻轻地盖在邱非的身上。

  “从12日深夜被逮捕,一直到现在,他估计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叶修低声说。

  苏沐橙笑道:“果然还是会害怕吧。如果被判下罪名,等待他的就是死刑了。”

  叶修弯了弯嘴角,俯身在沉睡的年轻人额上,如蜻蜓点水般轻轻留下一吻。

  别害怕,还有我。

  邱非在睡梦中依然拧紧的眉头无知觉地慢慢松开,叶修直起身,对苏沐橙道:“走吧。”

  “不叫醒他吗?”苏沐橙问,“他一定想和你一起庆祝。”

  “一切还没有结束。”叶修说,“还有很多事,在等着我和他。现在,就先让他好好休息吧。”

  苏沐橙跟在叶修身后离开了候审室,关门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邱非安静的睡脸,让她恍惚间想起当年。

  不管遇到怎样棘手的案件,每当她看到这孩子在叶修办公室的沙发上安睡的时候,她都会莫名地有一种“不管前方是什么,都能够一直走下去”的力量。

  就像她注视着叶修的背影时一样。

  “沐橙?”

  “来了。”苏沐橙应着,轻轻地关上了候审室的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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